荣易大学时主修的是机械设计,金融是大二那年他自己辅修的,虽然他对机械设计不大感冒,但为了奖学金,该学的课他都是一步不落全都学了,所以这会儿哪怕是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让他看好几张图纸,荣易也是没一点怕的。
“125吨的起重机,大臂断裂,肯定是超负荷运作了,他们拿它去吊什么了?”在得到答复后,荣易又拿起一张图纸,上面是胡秋景设计的修复方案,看得出这姑娘还是花了些心思的,就是她没明白,一台起重机的修复不单是要把机器修好,还要考虑机器拿回去,是否可以承担客户预期的负载量,还有成本这块,想花钱修一台旧机器而不是选择去买一台新机器的客户在预算上肯定是有限的。弄明白了问题在哪儿,荣易卷起图纸在手掌里敲了两下:“这个不难,就是数据方面需要进行一些验算,这样,爸,你们这里有没有地方能方便写字的,涉及工厂机密的东西,不能随便带出厂,胡工,你要是不急就等我一会儿,最多三小时。”
论起噎人,荣易自认不比任何人差,不是说他是闲人,不能碰厂里的机密么,成啊,他不出那道厂门,就在这里算。
眼看着胡秋景的脸色更差了,荣易满意地揣起图纸,跟着老爸出了门。
才多一会儿的工夫啊,外面的风雪又大了好多,荣易眯着眼睛跟着后背有些佝偻的荣北迁身后,笑容没了,再开口声音也是幽幽的:“工作的事我帮你搞定,你的态度是不是也要端端正了,嘴上说不喜欢干这份工作,偏偏大过年的还会为了工作跑回厂里,所以我跟爷爷,你到底算哪头的?”
北风像刀子似的刮着荣北迁的脸,儿子的话更像是冰冷的匕首,直接抵在了胸口,荣北迁笑着有些敷衍,因为说喜欢吧,这工作是他接了老荣的班得来的,不是他自己选的,说不喜欢,又是这份工作让他把儿子养这么,他很珍惜,所以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来想去,只好岔开了话题。
“那什么,儿子,这个图纸你有把握改好么?”
结果换来儿子的一记眼刀。
“说了最多三小时,就是最多三小时。”说完,荣易推开面前的那道门,坐在了门内那张桌子旁。
好久没弄图纸了,还真费了会儿工夫才找着感觉,好在铁路起重机这类的设计,大学时荣易就跟着导师接触过,处理起这种小体量的机型不难。
就这么一路验算,一路改图,顺便还根据南非那边的施工历史把大臂的浇筑材料做了调整,等弄好这一切,天却黑了。
荣易站在通亮的房间里,看着漆黑的窗外,掏出手机想打给老爸,谁知道手机掏出来,头顶的灯却灭了,不光头顶这盏,窗外只要是看得到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看着手机上只剩3的电量,他决定还是节省电量,抹黑出去找人。
楼外,大雪的墨色的穹顶下肆意呼嚎,荣易竖了竖领口,朝着远处晃动着过来的手电“哎”了一声,迎了上去,是他爸来接他了。
那个时候,顶着风雪向前的荣易还不知道,自己光明的人生马上就要随着这场暴雪而彻底改变。
“听说是辆拉货的重型卡车,雪天没看清路,撞上了电线杆,所以才捎带把这一片的电都牵连停了。”一个小时后,顶风冒雪回到家的荣北迁摘掉的棉帽,冲着半只脚已经迈进卧室的荣易喊了声“儿子”。
“什么?”荣易看着手里已经冻关机的手机,头都没抬应了一声。
“没啥。”黑暗中,荣北迁腼腆地搓着手,“就是,爸挺为你骄傲的。”
他一直知道他儿子学习好,能力强,但今天的情况又不一样,那是实打实的设计图,没点真材实料是做不了的,何况儿子现在做的还不是这一行,所以,他真的发自肺腑的为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感到骄傲。
荣北迁的情绪没有半点遮掩,透过黑暗里奔涌的气流清晰地传到荣易那里,他叹了一口气,半是无奈地放下手机,“爸,我说了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所以,骄傲?他轻轻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还有啊,爸,我明天不回深圳了,也麻烦你老人家帮我想想怎么说服我爷爷,总之,这次回来我是一定要把你们带走的。”
大雪,低温,还有这没地儿充电的手机,这样的东北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家人也是。
荣易转回身,看着跟着他进门在那儿演欲言又止的荣北迁,“爸,还有事?”
荣北迁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指着墙角已经提前打包好的行李箱说:“儿子,我知道深圳那座城市好,我也相信我们到了那儿你能把我们安顿的很好很好,可为了这事耽误上班会不会不好?”
“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不用你操心。”荣易长叹出一口气,两只手搭在他爸的肩头,“你只要保证你对去深圳一直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态度就行了,其他的用不着你管。还有啊,爸。
“这个电什么时候能来,我手机没电了。”
“不会太久的,往常停电都是最多半宿,后半夜准来电。”
“行吧。”
这又是“往常”,又是“准来”的,可见老家这个电平时是没少停,都停出经验之谈了,荣易认命地撒开手,对着被他请出门的荣北迁挥手再见。
门关上的那刻,荣易转过身,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手不知不觉伸进口袋摸出一根烟。
大雪迷蒙了新年的第七个冬夜,云层之下看不见半颗星星,天地间似乎只有呼嚎的风是活的,正四处敲打这死寂一片的东北之夜。
他站在窗前,每抽一口就有一团明亮的红在窗前亮起来。
这一夜,少了手机的消磨,荣易睡得格外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门外,妈妈在张罗着午饭,闻味道就知道又是一顿有鱼有肉的丰盛午餐,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取消返深航班的爷爷点着拐棍在客厅里骂骂咧咧,荣易躺在床上,扭头看向窗外风雪过后的大晴天,抻着懒腰拔下了床头充电的手机电源。
门里的动静惊动了厨房忙碌的人,荣易妈王巧兰饭勺都没顾得上撂下就直奔到儿子的卧室前。
“儿子,醒了?妈知道你今天不走特意给你炖了你爱吃的土豆排骨,快去洗漱,洗漱完过来吃。”
“谢谢妈。”荣易打了个哈欠,顺便看了眼客厅里吹胡子瞪眼的爷爷,手一抬,指了指卫生间的门:“爷爷,我先洗漱,洗漱完再听你训话。”
毫不意外的,他这种主动送上门似的聊天方式换来老爷子一声不满的哼哼。
老荣这个同志,不光看不惯他南迁的想法,连他昼伏夜出的作息也看不惯……荣易摇着脑袋,挤下一截牙膏,随手按开了手机:和爷爷说了多少遍,南方上班时间比北方晚,所以作息也会不一样,就是不信……
健齿白的泡沫很快填满了口腔,荣易一边刷着牙,目光一边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怪了,都说他请假,助理怎么还来这么信息?
就在他准备点开信息看看里面的内容的时候,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还是他那个小助理。
荣易搁下牙刷,目光凝重地看着那个不断跳跃闪动的号码,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