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季狸突然提及丈夫二字,阿福婶儿阴冷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暖意和湿意。
阿福婶儿顺着季狸的目光也看向了大一点的那座坟墓,却什么都没有说。
季狸也不在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是在用话术刺激你,是吗?”
她摇了摇头:“不是的,方曼曼,我是真的感激你丈夫朱流云,他在井底墙壁上凿开了很多宽宽的缝隙,还专门安了凸出来的砖头。如果不是这些缝隙和凸起的砖头,我不可能撑到王爷来救我。”
阿福婶儿眼睛渐渐睁大,微张着嘴巴看着季狸,张开嘴,喉咙里艰难地咕噜出些许声音。
这声音干涩,艰难,仿佛她已经一辈子那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哭出了声音来,不像是个残忍杀人的变态,倒更像是个委屈悲恸的孩子。
季狸想,她大约是想起了丈夫死前那些日子的异常,也想明白了丈夫为什么那么做。
没有人说话,阿福婶儿也没有哭很久,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看着季狸,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那很好啊。”
她竟然是真心感激季狸靠着那些东西活了下来,哪怕季狸带着人过来,抓住了她。
阿福婶儿动了动,艰难地跪着挪到了一大一小两座坟墓旁边,弯腰,将脸贴在地上,流着泪闭上了眼睛,像是要就此安眠在这儿。
管家李英见状,狠狠闭了闭眼:“这一切都跟她无关,都是我我做到,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沾手。”
赵明灯道:“你自己听听这话,你不觉得荒谬吗?”
李英沉着脸:“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每次杀人的时候,阿福都在人面上站着,她又怎么可能帮我杀人呢?”
这话,倒是逻辑清楚明白的。
赵明灯觉得哪儿不对,可他是跟着季狸一起询问张家下人的,的确知道阿福婶儿一直都有不在场证明。
他看向季狸:“王妃?”
季狸道:“这个好解释,因为眼前的阿福婶儿并非真的阿福婶儿,而是,阿芳婶儿。”
赵明灯惊呆了:“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见阿芳婶儿从楼上掉下来,就摔死在他和张继祖眼前的啊!
他拍张继祖:“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你说呢?你总不能连陪着你长大的下人都不认识吧?”
张继祖的确已经醒了,只是一直在装昏迷,忽然被提及,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俊朗的脸蛋儿渐渐扭曲。
就像是一直压抑着的某种东西突破了包装纸,彻底袒露黑暗的内心,和早就在规矩下变态的肮脏内里。
张继祖盯住了阿福婶儿:“为什么?为什么非得等到现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他哈哈笑:“十年啊!十年!你天天在我们全家面前卑躬屈膝,乖巧得像条狗一样……你怎么忍得住?!”
方曼曼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脸还贴在地上,就像是贴着她可爱的小宝贝:“婷婷多喜欢你啊,你怎么能背着她,偷偷相看女子呢?你怎么能忘记了婷婷,去娶妻生子?”
张继祖脸上的表情都顿了顿:“你……你在意这个?”
方曼曼啊了一声:“难道不应该吗?你不就是因为,被人家调侃婷婷是你的未婚妻,才将她推入井里的吗?”
张继祖再如何悲愤之下变态,又哪里能比得过方曼曼隐忍十年的扭曲。
他被方曼曼脸上漫不经心的仇恨镇住了,许久才道:“你为什么要等十年?”
方曼曼歪着头看他:“你那么聪明,自小就是比那些书香门第家的孩子都要会念书。
你流云叔父总是说,将来,你一定会金榜题名,给张家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到时候,婷婷跟着你,与你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你是个好孩子,定然会护着她和她的孩子,能让婷婷再不受商人卑贱的苦楚。”
张继祖被她的话带回了过去,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朱婷婷比他小三岁,小姑娘自小就白嫩可爱,性子也好,总是安静乖巧,笑起来能把人心给笑化了。
他第一眼看见她,就听母亲告诉他,那是日后要陪伴他一辈子的人,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会陪着他到老到死的人。
怎么能不喜欢呢?
可他读书再厉害,也不过是商贾之子,学院里的学生们念书比不上他,就拼了命的从其他地方嘲笑讥讽他。
他的出身。
还有他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小未婚妻。
才九岁大的孩子,出口便是最天真的恶毒,而他由此而起的愤怒和迁怒,比他们更加恶毒。
那年他生辰,在朱记酒楼里吃饭。
他被年纪大的同学灌酒,又一次被他们嘲讽讥笑了。
他们明里暗里说的的出身,说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说他的小未婚妻就在看账本呢,是不是日后等他做官了,好帮他做假账贪污……
他最终没忍住,趁着知县的独子出来撒尿,套了麻袋把他拖到了后院里打。
可那蠢货挣扎的时候,竟然掉进了井里。
他吓蒙了。
幸好他哥王子昌来了,忙把人救了上来,可那个倒霉鬼竟然头撞到了井壁上,摔死了。
朱婷婷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她看见了尸体,吓坏了,被绊倒,摔进了井里。
张继祖想救她的,可知县独子的下人叫着他的名字来找人,他的同学们也跟着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