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不必了!
姬军戎的手伸到许诺颈前,只隔着寸许,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唐治的动作顿时也是一停。
姬军戎呼吸急促,半晌,缓缓地缩回了手,哑声道:“你是姑苏人,我二弟与侄儿,只在十二年前,奉命剿灭震泽湖匪,去过一趟江南。你是震泽湖匪的后人?”
许诺被激怒了,她早已当众说明原因,姬军戎是苦主,岂能不知?
许诺厉声道:“你那二弟和你侄儿,才是诬良为匪的真正恶贼,我许家清清白白,何曾为匪?”
“啊,姬将军,先请坐。”唐治安抚地让姬军戎坐下,这才说道:“许诺一案,人证物证俱在,调查起来并不复杂。”
姬军戎冷静下来,坐在椅上,拱一拱手,道:“敢问唐侍御,玉腰奴连杀两条人命,该当何罪!”
许诺很有执念地道:“我叫许诺!”
姬军戎没理她,而是盯着唐治。
贺兰崇敏忙大声道:“处死,必须处死,绞立决!绝无宽宥之理!”
唐治道:“她的罪如何定,要看她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
姬军戎道:“如果是假的呢?”
唐治道:“自然是死罪。不但是死罪,而且先杀其人,再毁其誉,用心险恶,罪大恶极,当判凌迟!”
姬军戎道:“如果属实呢?”
唐治叹了口气,道:“法无可恕,情有可愿。不怕惹得姬将军你不快,若她真是因行孝而复仇,本官会循例减刑,并请求特赦之。”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许诺不禁深深地看了唐治一眼。
姬军戎闭上了眼睛,沉默良久,才缓缓张开,慢慢地道:“某十八从军,迄今四十一年。四十年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都是实打实的战功!
杀良冒功这种事,某亦深鄙之!只有无能的懦夫,才会以此手段,谋求晋升之道!如果玉腰奴所言属实,军延是老夫的胞弟,逸轩是老夫的侄儿,老夫也会为他们的行为而羞愧难当。”
唐治听了,不禁对他大生好感,是非分明,真大丈夫也!
姬军戎又转向许诺,道:“玉腰奴……”
许诺固执地道:“我叫许诺。”
姬军戎淡淡一笑,道:“许诺,我那侄儿,对你用情至深……”
许诺冷笑道:“不如说是被我的手段迷得神魂颠倒。”
姬军戎道:“他送你的聘礼……”
许诺失笑道:“原来你是不想人财两空,可惜了,你注定了要人财两空。那些聘礼,已经被我捐给了悲田院做善事去了。”
姬军戎摇摇头,道:“姬某又岂会在乎那些聘礼?只是,其中可有一条错金银龙的钩络带?”
许诺略一思忖,道:“聘礼中没有,定情信物,倒是送的我一条钩络带,正是以金银和玉制成。”
他们所说的钩络带,其实就是皮腰带。这皮腰带最值钱的就是带扣部分,珍贵的带扣都是用金、玉、银等材质制成。
由于它可以像虎符一样一分为二,而一旦扣上,又能严丝合缝浑然一体,恰如男女结合为夫妻,从此形同一体,因此成为定情信物之一。
姬军戎道:“那带钩上,可是铸有阴阳铭文,铸的是‘玉石金精,子孙绵长。带敖四方,永无祸殃。’”
许诺道:“不错,怎么?”
姬军戎道:“那条钩络带,乃是二十年前,姬某于西北杀敌,阵斩首级四十七颗,陛下恩赐之物。旁的我可以不要,但是这条腰带……”
许诺冷笑道:“那可对不住了,被我丢进洛水去了。”
姬军戎眉头一皱,道:“丢进洛水去了?”
许诺道:“不错,我去玉鸡坊的善田院,把聘礼捐了。而那钩络带,是我的杀父仇人赠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又岂会让它留在世上。
从玉鸡坊出来时,临洛水处有一个坊中百姓浣衣洗菜的所在,我顺手一抛,就丢进水中去了。”
姬军戎盯着许诺,注视良久,见她不似说谎的样子,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转身对公案之上拱了拱手,道:“唐侍御、贺兰评事,姬某身在禁军,出来不易。此案,就请二位秉公而断吧。”
唐治道:“作为苦主,姬将军可还有什么要求?”
姬军戎略一沉吟,道:“若玉……许诺所言属实,那么,此女所为,确是节烈忠孝。作为苦主,姬某愿意谅解!”
唐治听了,不由肃然起敬,便起身,向姬军戎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
贺兰崇敏见了忙有样学样,紧跟着站起,也向姬军戎长长一揖。
只是直起腰来以后,他便想:“我干嘛跟着他行礼?”
忽然间,他就觉得,他是一条老牛。
而唐治,就是一个牧童。
穿过他鼻子的一条绳索,正牵在唐治的手中。
这让贺兰崇敏顿时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