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郎不知道什么是采生折割,但苏诩的语话和眼中所见,让他感受到了冰冷和绝望。
如果张庆之在这里,他一定会不顾一切下令杀人,不管身边人是清绝楼的杀手还是兵部捕鼠笼档头油渣,他都会下同样的命令。如果杜老二在这里,他也一定会二话不说就脱衣服抄起刀子亲自下场杀人。纵使是山西黑道巨擘杀人如麻心如铁石的王横波,也肯定会毫无悬念地出剑杀人。
因为采生折割这四个字,是被诅咒的词语,是恶魔的创意,是人类之极恶,就算是史上臭名昭著的“和骨烂”、“两脚羊”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苏诩的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杨六郎的心里:“这些残废和怪物,原来都是好好的正常人,都是被人为的残害成这样的。他们就这样出去行乞,以此骗取一些村夫愚妇的同情,挣多十个八个铜板。”
“可恨的是,这些残废和怪物,又会拐骗或从人贩手里购买一些正常的小孩子,依照自已的样子,去残害孩子,做就了另一个怪物。”
“更可恨的是,有乞丐的团头,专事盗取婴孩幼儿,从小就残害成人面蛇、人熊、人狗的样子,加以训练后,出去市井里诓骗钱财,你刚才看到的人面蛇,必定就是其中一种。人心歹毒凶恶,莫过如此。”
“这些人面蛇、人熊,就是这些人的谋财工具,平时就像猫狗一样对待,你见过耍猴人训猴吗?两样东西,保管猴子都服服帖帖,一是鞭子二是食物。”苏诩似乎是喋喋不休自言自语,又像对杨六郎侃侃而论。
杨六郎已经出离了愤怒,一伸手,捏着苏诩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苏诩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转头向着杨六郎诡笑。
“不要怪我,我是毒士苏诩,天下歹毒之人。我留着这片地方,就是要提醒自已,人心极恶,能恶毒到何种程度。”苏诩一本正经地说。
“采生折割,自古有之,代代相传,屡禁不绝。可见人心之恶,是天性使然,欲壑难填,为一已之私而毒害同类,天下生灵,无出人右。世人皆谓我毒士,在这里,我只是小巫见大巫。”苏诩脸上,尽是讥笑。
杨六郎像被蛇咬了一样,本能地把苏诩扔了出去。
苏诩干脆坐在地上,嘴里仍不依不饶:“《唐律》、《典章》都对以采生折割为害他的人歹徒施以凌迟极刑,《客窗闲话》有载,荆州一次曾处刑涉案歹徒七人,仍不足以震慑人心之恶,次年又见此害浮现市井,可见人心冥蛮不灵。”
杨六郎左手攥紧拳头,走向苏诩。
苏诩盘腿坐地上,仿佛寻死一样,还在说:“襄王知道这恶事,也有能力把这里杀得老鼠都不剩,但襄王不做。因为襄阳还有知州、还有通判,有刑房捕快,他们知不知道这档人间恶事,我们不得而知,但这却是他们该做的事。再说了,按《宗亲律例》,藩王不能干政地方,违例轻者褫爵,重者赐死。襄王因为以前的事,现在都自顾不暇,自污名声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做这档侠肝义胆的闲事?”
杨六郎心绪大乱,一身煞气横溢。苏诩再火上浇油:“襄王让你纳个投名状。就是杀光这里的恶丐怪物,铲平这人间地狱。”
杨六郎缓缓转过身去,正要四处寻找趁手的兵器,苏诩仍坐地上,盯着杨六郎,嘴角勾起一抹怪笑。
正在此时,一声响亮的佛号过后,是一阵清心咒。
惠和大和尚及问山小和尚一起走进窄巷里。
苏诩高声喊道:“不全杀也可以,就杀那条人面蛇就行!”
杨六郎还如同魔怔一般,竟然依着苏诩的话,如同傀儡一般,一步一步挪向那个人面蛇。
杨六郎伸在半空的左手,被问山轻轻握住,轻轻牵引前,小手覆着大手,一起抚在人面蛇的额头上。
小和尚垂着眼睑低声念咒,杨六郎全身如筛米不可自持,面具下已经泪流满脸。
杨六郎自父兄战死西北的那一次,多年未曾流过泪水。因为左手抚在人面蛇额头上时,人间最苦最难,扑面而来,深入骨髓,伴随着人面蛇的强烈无比求死意志,冲碎了杨六郎的心关。
对着人面蛇清澈平静的眼眸,以及那极其丑陋但即将解脱的轻松笑意,杨六郎无所适从,转头看向问山,问山宝相庄严,轻轻点了点头。杨六郎抬起手,一掌迅速拍下,打碎了人面蛇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