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坑的法号是擅长取名一事的问山抢着起的。问山起名,都是恰到妙处,比如杜老二的书僮杜波,被问山送了个肚皮的外号,就天衣无缝,杜波的白天夜晚,只有两件大事,吃饭睡觉,尤其是吃饭。
山在地上,坑在地下,上下都是师父的人。山是阳,坑是阴,阴阳兼全。小沙弥登山剃度,杀人者挖坑皈依,各得其缘,……。问山一席话,说得惠和无言以对,只好认了。
问坑在生死关头,对石青那句“好一个从容汉子”的回应,是“读了几年村塾”,已经得了俯仰从容平常声色的真谛,对于法号一事,问坑也好,问土也好,或者其他什么的,其实都是缘,便从容认了问山这个大师兄。
小沙弥亲自领着新收的师弟,在周发财的坟前,一字一句教着,念《宝箧印陀罗尼咒》和《毗卢遮那佛大贯顶光真言》为周发财超度。问坑居然低头合什,念得抑扬顿挫,有板有眼。
其余四人,该剁手的剁手,该砍脚的砍脚,领着各自的报应,都放生了,回去过着各自的生涯。
本来按着惠和大和尚的意思,只要四人能真诚悔罪,放下屠刀,就让他们全身而退。小沙弥在师父的后面,拼命瞪眼撇嘴摇头,背着师父偷偷教杨六郎硬起心肠做恶屠夫的勾当。
石青山也仗义帮腔,道:“如此便宜就放生了这几个恶人,按此溯推,是杨兄弟错杀了前面那五个要逃跑的,杨兄弟犯了如此大杀戒,要堕阿鼻地狱了。”
问山一面向石青山竖大拇指,一面反诘:“放人怎能用放生这一词呢?”
石青山心有灵犀,嘿嘿一笑,道:“佛说众生平等,放乌龟放鲤鱼是放生,放人当然也是放生啦。”
问山一时语噎,无言以对。
石青山再补一句:“放生个乌龟还要刻个字做记号呢!”
问山偷偷竖起两只拇指。得,石青山跟我佛有缘呐,得找个机缘收了做三师弟,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别一不小心被另外的和尚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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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了之后,杨六郎本想要跟惠和师徒和石青山分道扬镳的,但惠和又拿“欲速不达”四个字来说事,不一小心便被迷了心窍,不再昼夜赶路。惠和师徒云游无方,加上大和尚对杨六郎心怀叵测,游侠儿石青山本来有求于杨六郎,各怀鬼胎一路同行。
惠和一有机会就在杨六郎面前念经讲偈,杨六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也不赶走惠和。这点小呱噪,比起谷底番僧,算是清净世界了。
问山一有机会粘着石青山,向他讨教江湖义气。
小沙弥一路云游,看腻了白云山水,忽然有一日,被市井中一位无良的旧书贩子蛊惑,把兜里好不容易积攒的十几个铜钱,与书贩换了几本残破的平话小说和江湖豪杰传奇,一路上休憩歇脚,便掏出来看得津津有味,对江湖向往得一塌糊涂。与石青山和杨六郎偶遇同行后,发现了身边两位竟然是高出天际的高人,便放下书本天天缠着问江湖故事。
石青山被缠得无奈,只好向惠和告状:“嘴里江湖,纸上人间,最是当不得真,大师你不好好管管大弟子,走火入魔了,误了青春,负了如来,到时找谁哭去?”
惠和只是低头唱偈。问山得意笑道:“师父常说,看书也是修禅。我现在读的是纸上故事,听的是嘴里江湖,一页一嘴之隔,与尘世咫尺天涯。哪天读着听着,体会了人间百味,那便是与净土天涯咫尺,大概是可以去京师设坛讲经了。如果再从人间百味,读回故纸堆上山高水低和渔樵口中浊酒夕阳,该是得道成佛了。”
一想到去京师设坛讲经,有大把信众供奉,问山就开心起来。这一路来,总有买不完的书上新鲜故事,听不完茶肆里说书人的江湖传奇,受施的铜板一个都没剩着,媳妇本不知牛年马月才能攒够哩。在京城里有信众供奉着,立马解决媳妇本的难题。
石青山看着突然莫名其妙兴奋起来的小沙弥,脑子一抽,问了一个据说翻遍佛经也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得道成佛了,接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