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虎跟在王临川一路北行,走走停停,还有一个古怪的老头,自称影子。
方小虎每天背着王公子的行囊里,原来咯背的银子换成了沉甸甸的铜钱,铜钱的分量又一天一天减少,行囊越来越轻,方小虎每次颠起肩胛上的行囊,心里总是哀叹一声。
影子在陵州被王临川请了一顿酒后,就死皮赖脸地跟着,像狗皮膏药一样蹭都蹭不掉,偏偏还好酒,每晚喝完了还要加灌一葫芦。方小虎屈指算算,一行三人离断粮的时日不远了。
北地春来迟,已近惊蛰,辽东的边境线上,仍然看不见些许春意,冰雪消融后的地面上,一片狼藉,还不如有大雪盖着看得顺眼,官道泥泞,春寒料峭,人烟稀少,隔三差五就得露宿野外,虽然不至于冻死饿死,可毕竟风寒难捱。王公子读书人,性命娇贵,万一有个闪失,别的先不去说,就是方家村那里就交代不过去,受了全村人重托给王公子当书僮,给王公子背包牵马,衔草结环,王公子有些许闪失,方小虎不得找个山崖自已跳下了结算了。
越到北边,王公子脸色越凝重,原来每日教五个字的,现在每日只教二个了,莫不是自已蠢笨,伤了王公子的心情?令王公子都不好意思教太多,讲太多了。
王公子曾说离家千里了,心事重重,虽然不说,可全都在脸上呢,连故事也不讲了,有时动不动便停下来,打开一个小本本写写画画一阵子。是不是离家远了,王公子想家了?
一想到家,方小虎又更加忧愁,梁山上的寨子怎么了,没有被官兵平了吧,方老头他们都还在吗,都还好吗,每月的人头银子怎么办?方小虎开始后悔了,如果自已还留在寨子里,多少还能出点力搭把手。嫂嫂跟着那个杂毛老道士去那个什么武当山的路上有没有受苦,山上缺不缺吃的穿的,有没有被一些不安好心的歹人惦记着?
方小虎眼下都觉得自已快要忧出白发愁断了肠肚了。
小沙弥问山当下也是很忧愁啊。天上白云来了又走,过境的候鸟也是来了又走,山中杜鹃春开夏谢,还是要走。
最最伤心的是,那烂赌酗酒的前师父,就这么一走不返了,应承过帮忙说媳妇的事,还没着落呢。还有杜由和杜波主仆三人,也是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让问山忧愁的是,新任师父不通庶务,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四处逛荡看山看水看白云,也不在庙里给施主香客解个签算个卦什么的,庙里香火日薄啊。
匡庐山虽然是清山飞瀑白云,风景独好,可师徒二人肚皮空空,再好的风景也不得当饭吃不是?出家人虽然自称贫僧贫僧,可也不能真贫得一日三餐没着落吧?
没有个铜钱收入,将来的媳妇本不知何时才能攒够,别是等到攒够媳妇本时,已经七老八十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
不下山走走看看,哪家女娃俊俏,哪家女娃温婉,哪家女娃壮实能生,到时候两眼一抓瞎,全凭媒婆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又怎能挑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呢。不知道脾气品性,以后一起生活几十年,柴米油盐,生儿育女,遇着个泼辣的,大着嗓门从天亮嚷嚷到天黑,这经书都无法念了,岂不是辜负了佛祖?
匡庐山虽然清秀,可东林寺的和尚们没有雅量啊,一部《无量寿经》和一部《安乐集》,自已和师父都往求了七八次,还是不肯借阅一下,莫不是怕同行冤家,被我们这小小破山寺学得佛经上的法门,抢了东林寺的香火生意不成?佛经不是用来开示天下解脱众生的吗?天下寺庙的和尚都如东山寺这般小家子气,还弘个屁法。西天佛祖得知东方徒孙如些本末颠倒,不知该作如何感想,怎会不快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西来,好好敲一顿这些光头呢。
薛延春芽心里也压着沉重的忧愁。
老嬷嬷冬天里受了风寒,都咳了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来,换着薛延春芽在侍候老嬷嬷。衣食两样,都得出门,第一次出门,就被街头巷尾里那些赖汉们像饿狼一样的目光,从头剥到脚,比清绝楼里买欢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后出门,老嬷嬷都一边叹着,一边用干瘦的手给她脸上抹灶灰。
抹灶灰是个技术活,抹在哪里,抹深抹浅都得讲究,否则,就适得其反,欲盖弥彰,不招贼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