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雪化了,我们就去担杆山吧……”老妪幽幽地叹道。
杨六郎赶着骡车,跟着骡队的后面。
刚开春,路上便被车马碾起了半尺深的泥泞。再艰难的路途都拦不住人们挣钱的热情,再遥远的路途也挡不归家还乡的决心。
骡队对这个自称欧阳宁城的大个儿年轻人母子很热情。年轻人说练过几年拳脚,干过镖师,很是懂事勤快,在骡队里什么脏活累活重活都抢着干,虽然右手右脚被火烧伤成残,但力气大动作麻利,还是一个顶俩。如果不是脸也被毁了,招回家中做个护院跟班,倍儿长脸。
过了两朝边境关卡后,每日开始见到暖暖的日头,东南风吹着,带着山野草木萌发的气息扑面而来,越来越多地见到枝头上嫩嫩的绿意,看不到边的坡地平原上,草色遥看近却无,路边的草野,竟然稍稍绽开了零星的小花。
还见到一只飞得不高的纸鸢,形状简单拙朴,颜色也不艳丽,就是乡野孩子自已动手做的。几个孩子在纸鸢下面呼喊奔跑着,小小的身子,隐藏着无尽的精力。
到了宽城城外时,辽阔的田陇土地,像铺了嫩绿一片毯子,官道旁的枊树又抽条长叶,东风一吹,如姑娘散开满头秀发,随风摇曳。
自称宁城的年轻人,把他目盲的老娘抱出车蓬外,扶着车轼横坐。目盲老妪面色平和从容,享受着春天的日头,年轻人牵着骡子,拖着跛脚,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泥泞的路上。
夜里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树叶上屋瓦上,沙沙作响,如许多蚕虫在吃桑叶,清晨推门一看,天地都是湿漉漉,如刚从水中捞起。
骡队便决定在借住的庄子里休整一二日,下雨路上泥泞骡车难行,得出日头照晒后才能承得住车辆碾压,车上的干货,也怕雨水雾气潮了发霉生虫。
杨六郎在房东的厨下,炒了一盘鸡蛋香椿,盛了一碗粥,捧回屋子里,看着老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老妪吃完,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满脸陷入回忆的神色。
杨六郎则坐在门槛上,看外面的春雨春树,心里乱如麻,烦恼如树上枝头嫩芽茁壮生长,不可抑止。
不知老娘的身子骨熬得住熬不住这场天崩地裂的劫祸;几位嫂嫂都一下子成了新寡妇,一年时间,丧偶之痛平复了些没有;侄子侄女们的武艺学业有没有受到丧父的影响……,一年来被仇恨填满了心头,光想着挖出仇人报仇雪恨,这些大事,都没心思好好思量过,不曾想一想,念一念天波府里的各个人。
老娘头上的白发不知又添了几多,白茶园里的山茶打了几个花骨朵;杨珍珠这丫头怎么了,如果不是当初老娘说破了要把她留给自已做媳妇,还不那么跟她促狭捣蛋呢;杨艾儿这几年长壮些了没有,能胜任天波府采办的重担吗;家塾里白头发老头儿还喝得动酒吗,不会讲着课就打瞌睡了……
薛延春芽这小娘皮心中的怒火有没有冷净了些,一个宅子,就一老一少住着,冷清了些吗……
梁山方家村的老少蟊贼们能不能找到吃的填饱肚子;博州城的那些苦力挑夫的婆娘娃儿们,在这个特别寒冷的冬天能吃饱穿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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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走来一位衣着随便的老头,擎了一把旧伞,站在杨六郎的面前,笑脸和煦,邀请杨六郎去尝尝新酒。
杨六郎摇摇头,表示不会喝酒。
“年轻人,要不,请你陪着我这老头子,我喝酒给你看?!”这个老头邀请人的说法很奇特很有趣。
可惜杨六郎现在没有心情,还是摇头拒绝了。老头去另一个屋子,邀请别人去了。
两天后,天气放晴,北来的骡队,继续南去,只是又多了一辆骡车和一个赶车的汉子跟在骡队后面。
又三天,黄昏,骡队正处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野,被一队人挡着了,骡队的头领刚要上去和人家交涉,被杨六郎轻轻地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