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地西南地形平坦,平地突兀而起的梁山,如放在其他大山大岳面前一比,连土丘都算不上。
梁山南面不远便是一望无际的匪床大野泽,北面就一地势平缓土坡,走势困囿,整个梁山就如一束手束脚的人,毫无伸展之感觉,根本用不得绵延二字。还好,林木茂盛,蒿草扶疏,是个狐逸藏匿的好地方,总算挣回几分生气。
大野泽的匪盗没有占据方圆三百里之内最高的梁山,道理简单啊,秋冬时天干物燥北风起,在北坡山脚放几把火,都不用出动二十个官兵,就能为朝廷大佬烤一盘大菜,他宋保义脑子又不进水,才不干这事。
同样道理,官兵也不会在此山及周边驻扎,毕竟祝融无善恶之心。
王临川本是游山玩水,当然要带着杨象和郝南两位扈从登临梁山饱览风景。南瞰大野泽,北眺运河,风雅的王公子从上晌日头竹竿高看到下晌日头竹竿高,仍犹嫌不足,只是禁不住郝南多番催促,才依依不舍收拾了搁在山石上的木板和板上铺着的白绢帛和炭笔。
王公子学识繁杂,竟能以搁在山石上的木板当桌,用炭笔在白绢帛上绘画所见的山水形胜,还能标记清楚明细。好一幅又真实又漂亮的山水图嘛,比那些有钱人家墙壁挂着的山水图好看多了。郝南不识货,逮着机会就对王公子一顿肉麻吹捧。王临川小心收拾,不以为然。
瞥见王临川的图画,杨六郎藏在面具之后的眼角跳动收缩,眼神冰冷起来。那不是文人雅士的写意山水图画,而是一份精确写实的地理图。杨六郎入斥侯营,第一件事不是列操,不是骑射,而是跟军机老师傅学看图绘图。杨六郎看得出,就凭着一排儿摆出五六枝粗细不一炭笔以及刮磨笔头这两项,王临川在这行当里,就是个绝对高手,比军中的老军机都要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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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川和郝南做梦也想不到,下山时,在最不该藏匿匪贼的山脚,被一伙山贼给拦路打劫了。
梁山本无路,原本王临川一行只是拣了树木杂草相对较少的,一路郝南在前面披荆斩棘引路,后面由杨六郎兜底以防万一,艰苦半天才攀上山顶,下山时也是沿着原路返回,不想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个瘦弱的孩子从林木上跃下,差点摔了个狗啃屎,不过他很快就稳住身体,把手中一把生锈的剑条横摆开来,抬头挺着单薄的胸膛,用浓重方言大声叫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路上过,留下买路财。”
念得麻溜,显然已经练习多次了。
郝南走镖六七年,也算闯荡南北,一怔之下,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与人为善和气生财的江湖风度,忍住笑,问:“你谁啊?家中大人可在?怎么让一小屁孩子出来打劫?”
瘦孩子被言语一激,灰不溜秋的脸色微微涨红,故意沉着嗓音道:“俺就是这山十里八乡有名的剪径蟊贼。爷爷俺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方老虎是也。”
“你是啥贼?”王临川前有郝南,后有姓杨的,心安的很,终于忍不住笑将起来。
“蟊贼,大贼的意思。没听说过吗?”瘦孩子没好气回答。
“哦,听说过,听说过。”这下王公子更是笑得前俯后仰。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瘦孩子一定是听说过广袤这个词,知道广袤就是广大的意思。也听说过剪径这个黑话,这地儿方言袤蟊同音,误以为被人家骂为蟊贼,还当别人夸自已呢,便主动顶着一个剪径蟊贼这个响亮的名声出来一试拦路抢劫的身手了。
谁知,王公子笑声未住,猛然从林中窜出二三十号衣衫褴褛的蟊贼来,一个个干瘦穷酸,老老小小的拿着竹竿木棍,身形稍微高大的几个,手上才持着五花八门的生锈刀叉、锹锄等,对着王公子一行虎视眈眈。
得,原来藏着一伙儿不识字走投无路的懦弱穷贼,只让一个半大孩子打头阵。看着几十号蟊贼一个个努力挺起胸膛,做着那雄纠纠威武的十二分滑稽的样子,让人想笑又笑不出来。
面对对方十几号人,郝南一下子整个身形都瑟缩起来,不由自动脚步向旁边挪开两小步,把原来挡在身后的王临川暴露给对面的劫匪们。
王临川看着对面劫匪拿着的尽是一些柴刀禾叉及掘土锹锄的武器,当下心中了然,估摸是些谋财不害命的农夫趁着闲暇做做副业,补贴补贴家用,顺带打发一下无聊时光。这种事,他王临川以前在游历时没少遇到过,破财消灾而已。
且想着身后的杨大个子拿着那根当行杖的大杆子,就得扫趴对面的二三十号劫匪,也不甚害怕,手中折扇轻轻拍着另一手的手心,仍然笑 意盈盈。
带头的几个劫匪,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娘的,对面这三位贵人施主跟想像的不一样啊,怎么不是跪地哭着喊着叩头求饶,或是撇下行囊包裹撒丫子慌不择路逃命。
一个跛脚的老头子从人群后面艰难挤了出来,一对蛤蟆眼瞪着三人看,然后面目越来越狰狞,恶狠狠道:“爷爷们心狠手黑,每个都沾着几十条人命,识相的金银细软值钱家什都自动自觉献出来,爷爷高兴了,一发善心,放你们一条小命。”
王临川听了后面半句,更加笃定原来的猜想。
郝南一听小命有保障,顿时胆气粗壮了起来,往王公子这边挪了一下,凑过头,压低声跟王公子嘀咕:“不想到对方人手这么多,咱三个也打不过人家,且看一个个凶神恶心煞的,破财消灾吧?!”这声音很讲究,拿捏得很准,刚好让那老贼也听得着。
对面老贼听见了郝南的话,狰狞面容开始有一点儿舒缓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