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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川在未见到杨六郎之前,本是想在郓城找个镖行请二三个镖师一路随行至北方边关的,一见身形高大雄壮和步履沉稳的杨六郎,却被他那一身冰冷决绝的气质吸引折服,只想请他一起同行。
王公子虽然是书生,却在少年时随父兄游宦各地,见识过不少绿林好汉江湖武夫,甚至还与一位杀人如麻双手鲜血的边关将校在长江里同船十余日游埠,一眼看出好运镖局院子里那七八位懒洋洋晒日头的慵惫镖师,就是一块儿动手,也不见得干得过这位雄壮汉子。
郝老镖头当时是只管死命拉着王公子的手臂不让他脱身,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又吹又擂连哄带吓加上连坑带拐,好不容易把这位送上门的财神爷留了下来,只是王公子犟脾气上来,虽然答应在好运镖局投了镖,但有个条件,便是无论如何,要与刚才那位头戴帏帽看不见面容的雄壮汉子同行,否则死活不成交。
郝老镖头和郝小镖头都心思活洛,想起那汉子说过要往北边去寻那个辞职的镖师,一个眼神互换便分工明了。郝老镖头在家里亲自入厨房,把刚才准备招呼杨六郎的菜肴各减一半后,亲自端出来招呼王公子,郝小镖头则骑上快马去追赶杨六郎。
功夫不负有心人,父子俩费了几斤口才,把王公子和姓杨的好歹捏做一起。可笑杨六郎这来镖局寻人的,却被暗中卖给镖局做了便宜的镖师犹不自知,天下第一等蠢人是也。
郝运郝老镖头总还算剩一点良心未被狗吃完,只收了王临川四百两银子,大约是平时镖价的三四倍,仅派了他的宝贝儿子随行,又比平时行镖的三人行规矩节约了两人。郝小镖头在镖行十来个师兄弟满是艳羡的面前意气风发地领着王公子这位大金主出发。郝老镖头在出发前,悄消提醒儿子,王公子行囊里,还有约摸二百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哩,那匹老马,看着不起眼,其实是匹好马,虽然老了马力冲劲不足,但耐力下降不多,还能值个二三十两银子。
小郝镖头遵照父亲的吩咐,把原来姓杨的二十两银子还了他,说是这趟镖的行脚费,一路上有好运镖行这金字招牌,没有匪徒山贼敢捋虎须,但既然王公子发话邀请杨兄弟同行,按规矩也算出一份力,镖行奉送二十两银子辛苦行脚。郝南人滑嘴甜,手脚勤快,杨六郎本意不在此事上,也懒得与他计较。
大野泽数百里芦苇荡,一望无际。初冬时分,芦花已开至尾声,北风乍起,一片衰白发须摇曳,满目萧瑟。
王临川长叹一声:“一片秋声入寥廓……”
三个人两匹马,晓行夜止。杨六郎本来是徒步而走,王临川则是游学而非赶路,所以只是牵马步行,而郝南因金主王临川步行,也只好跟着牵马徒步。午时一个时辰,便寻觅一处背光的之处,王郝二人吃喝歇脚,杨六郎则避开二人,跪伏卷缩在地一声不响硬扛每日煎熬。
初时王郝二人,对杨六郎不饮不食颇感惊疑,王临川忍不住开口询问,杨六郎心底杀机一闪而过,王郝二人当即毛骨悚然,好在杨六郎敷衍说自已练就的是餐霞饮露的仙法,一言盖过,二人不再敢在此事上开口哓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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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泽匪盗积祸深重。一路上景致虽好,却几无人烟,村庄破坏,田园荒芜,连野狗都没遇上一个。偶有几处有人气的地方,却是官兵驻扎的营地。
这山东剿匪指挥使据闻是潘太师昔日的手下肱股,确实武略了得。一上来就采取了坚壁清野的策略,把大野泽周边的百姓都驱赶离泽百里,粒米不许进泽,沿泽边每二十里置一哨所,每五十里置一都营,每百里置一厢营,环环相扣,互为通讯支援,结了好一张大网,专等那湖泽中的匪贼自投罗网。还在秋冬气候干燥时日,隔三差五,在湖泽边的上风处点火放烟,看来是有心试验,待时机成熟了,学那三国时期诸葛亮和陆逊的故事,一把火把几百里大野泽烧了,一劳永逸,彻底荡清大野泽寇氛。把那匪首宋保义唬得坐立不安,便派了人上岸来表示投诚。
可惜,苦心谋划了数月的投诚招安一事,前不久被人半路截了和,宋保义又要从头来过,指挥使大人按兵不动,冷眼旁观,与宋保义心照不宣,只要宋保义的人不上岸,官兵便不入湖,保持微妙的平衡,给足了姓宋的面子。否则,先趁着北风点火,烧他个三日三夜,一边饮酒烤火,一边耐心等到大雪飘然而至,湖面结冰厚实了,再四面八方纵兵入湖泽。泽中匪贼,先烧死一半,再冷饿死剩下的一半,就没几个脑袋够底下官兵们抢军功的了。
一将成名万骨枯。指挥使大人高高在上,心中运筹笃定,却苦了大野泽周边的百姓,被驱赶得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生活困苦尤胜匪患。只是看着官兵明晃晃的刀枪,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曾有本地敢于为民请命的州县长官,向指挥使面陈百姓困顿情形,指挥使只是笑眯眯呛了一句:“要不末将撤了属下兵卒,让知县大人来剿匪好么?”吓得那州县大人屁滚尿流连声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