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作赋戒范文稀,举例乌鸦讨人厌,皆因叫声聒噪刺耳,劝他少说话少管闲事,范文稀倒好,大笔一挥,在好友的信后,写了八个大字,算是回复: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不过相熟的人也不觉得什么新奇事,范文稀有本事,还更有一把臭嘴,刚过不惑,已经几上几下,朝中无人能比。
范文稀六月到苏州,苏州七月发大水。朝中有好事者,说大约是范文稀在苏州开骂了,口水都淹了苏州府。范文稀听了也无暇计较,正在开仓赈灾,组织民众疏通河渠,兴修水利,导引太湖水入海。还能抽空兴建郡学,亲自给蒙童授了几日课。还能抽空几次上书议事,直砭时政得失。虽处江湖之远,不改忧国忧民本色。
潘仲询的太师位是个虚职荣职,但身兼两职的中书平章事和枢密院使可就是实打实的朝堂关键权职了,几是一人之下。范文稀去了苏州,潘太师闭门谢客三天,然后出关与李棠溪和侯玉阶各密谈一天,开始做起了甩手掌柜,非必要不视事。
因为潘太师正在着手编撰兵书《武备指要》。潘太师心太大,《武备指要》是一部包罗古今,涉及经济军事的兵书,非一人十人或百人能完成。古往今来,兵书千百种,各是兵家名将的自己经验见解总结,篇幅内容有限,皆着重于攻伐谋略和行兵布阵两项。潘太师所做的,是参考朝庭对修史的做法,举一国之力文武之力,集各家之长,编著一部宏篇巨著,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按潘太师的想法,其旧作《器械策》仅是《武备指要》的一个章节基础,可见完成该书的艰难险阻。国子监大祭酒张夫子听闻,都有劝阻之意,无奈架不住老潘咄咄逼人。于是便把老潘交给的一大叠游学考察内容,分别安排专门驿卒送到各领队国子监学生四处游学的祭洒和学监手上。
一晃十多日,欧阳甲等人能下地行走了,张庆之在卧牛镇作威作福的够了,把县太爷从牢里放了出来,在县衙里设了桌宴席赔罪,低声下气连连向县太爷作揖延请上座,自己罚酒三杯,向县太爷通报本次剿匪成果,事关重大,不能事先通报,只能委屈县太爷演了出苦肉计,县太爷协助剿匪,劳苦功高,定当上报兵部吏部嘉奖云云。县太爷在一桌圈儿陪座的满脸横肉虎视眈眈下,一脸且惊且喜,感恩戴德。
张庆之一行加上欧阳甲一行,浩浩荡荡向东而行,一路风烟滚滚,有村镇的地方鸡飞狗跳,无人迹的地方鸟兽敛迹。
张庆之在卧牛驿的时候,闲着无事,从县衙库房里,翻出半顶紫铜头盔,估计是久经沙场的物件,表面凹凹凸凸,箭痕刀痕枪痕什么都有,最后干脆被斩成两半,估计铜盔里裹着的脑袋也斩成了两半。找了当地一位老铁匠,亲自盯着老头燃烧敲打老半天,做成一个铜面罩,五官立体,竟有几分像杨六郎以前的脸面。张庆之那次误闯杨六郎的住屋,见识过杨六郎的左脸大致轮廓样子,依葫芦画瓢的本事当真不弱。
张庆之把面罩送给杨六郎,杨六郎接过,看了两三眼,挤了个沙哑的谢字回了张庆之,转过头去,把面上的纱巾解了,戴上铜面罩,与面形很是贴合。外面还仍然罩着帏帽,的确方便多了。
张庆之搓着手,绕着杨六郎转了一圈,很是高兴。
向东走了三天,张庆之在一家酒馆打尖吃饭后,去向掌柜付账,接过掌柜偷偷塞来的一小截竹管。当晚张庆之向欧阳甲告罪一声,说忘了件重要的件遗落在县太爷府上未拿,得快马加鞭赶回。一天后,张庆之出现在卧牛镇,直闯一处宅子,正好在堵住院子里一队商贾正在收拾,准备起程西行。
张庆之热络地搂着带头大汉,说要聊几句贴心窝子的话送行,连拖带拽弄进里屋。反手闩上门,两人坐下,张庆之立即换了副阴沉的面色,大汉一脸迷蒙无辜惴惴不安,张庆之却眼神凶恶吃人,瞪了大汉半盏茶功夫,见大汉还是装得一副惶恐老实的样子,怒向胆边生,跳将起来左右开弓,七个荤的八个素的十五个大耳刮子招呼到大汉的脸面上,速雷不及掩耳,打完了来个双掌下压,气沉丹田。
大汉被打得晕头转向,眼里才升起了怒意,手习惯向腰间摸去,张庆之更快一步,在大汉面前张开手心,一件细小精致的物件呈现在大汉面前。这个捏着图像捉拿陆黍年,把茶缸子砸破陆黍年脑袋的神秘带头人,瞬间焉巴了下去。
张庆之从屋子里出来时,神清气爽,笑语盈盈与每个人亲密话别,出了院门,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杜家老二杜由正在江南游学。
杜由,字芷舟,排行第二,出身耕读街高门大族杜家。可惜了杜老二所作所为糟贱了祖父所赐的风雅的名和字,与西边红墙琉璃巷的张庆之,并称大梁城二害。都是自娘胎里便憋着一肚子坏水的货色,幸好二人的志趣不一样,各有各的纨绔圈子各有各的玩法儿,在小小大梁城里,不见如参商。张庆之是能衣冠作揖的将种世家子,杜老二是擅长撸袖揍人的清贵读书人。
杜老二上年大寒和立春时节闯的祸,着实让杜家除老太爷外,上下都悬了很长时间的心眼儿。老太爷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舍得苛责杜老二,也难怪,杜老二自小跟老太爷隔代亲,在襁褓里就谁也不尿,就喜欢尿得老太爷一身湿,还扶墙学步时,就敢爬到卧榻上拔酣睡中老太爷的胡子,十二岁偷老太爷酒喝,十三岁与老太爷对饮。杜家家风严正,只出了杜老二一个讨债的祸精。
杜老太爷架不住一大家子的软磨硬泡,清明过后,安排了一匹马、一个书僮、一个老仆,把杜老二连哄带吓打发去了江南,求个耳根清净。
“江南好啊,千里江堤绿映红,女子纤弱水灵……”
“江南好哇,三秋桂子十里荷香,女子婉约清扬……”
……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真不去吗?也好,明儿我去钦天监找老头儿看个日子,把潘老头的小女儿给娶进门,赶明年开春,就能给我生个曾孙儿在膝前承欢了……”
“我去我去,明天就动身……”
杜老二现在儒冠青衫,青竹书箱,人模狗样,一老仆一书僮,一匹大马,一副殷实家庭读书人游学的样子。与大梁城里邋遢污糟有了天壤之别。
杜老二与国子监学生同在芜湖,却不是一拨人,相隔两日脚程,杜老二铿铮三人行,信马由缰;国子监有祭酒学监带队,住宿行止,皆有规划。
杜老二也收到大梁城快马送来的信,不过与国子监学生不一样,杜老二的信是潘太师差人直送的,国子监是张夫子转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