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杨六郎大略记得起了从出关到现在这段时间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虽然仍然错漏百出,总记不住哪是张冠哪是李带,好歹事件的总体轮廓总算记清楚了。
耶律南望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他现在不叫做耶律南望,而是叫做嵬名巴丹,一个土里土气的李夏国牧民,剃发编辫,肤色暗红,一口纯正的大白高土语,语速快,咬音准,无懈可击。
耶律南望三个月前身上刀伤箭伤基本痊愈的时候,曾辞别这个绿洲的主人,一路北上。然而他借宿一处北庭牧民营帐时,听到了毡帐主人一家兄弟俩议论两北两朝的战报,南边大颂潘太师报往京师的战报称,耶律南望孤身逃脱,北边的掖庭则称南院大王耶律南望,尸首英魂皆回归阴山。耶律南望当机立断,连夜杀人夺马疯狂南窜,最终又回到这处大漠之中的绿洲,做起了一个项羌族的牧民嵬名巴丹。
维熙三年夏至,日头正盛,杨六郎终于爬出了这天坑井口。他俯趴地上,日头火辣辣地晒着,杨六郎全身抽搐发抖,口中发出嗬嗬哑哑怪音,如同伤兽低吼。
终于撑过了午时,杨六郎虚弱地爬到一处石崖遮住日光的处所,靠着崖壁挣扎站起来。
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延边城。半年前他来过这里,单枪匹马,浑身浴血来求援。
杨六郎完全清醒过来后,用了许多方法,消磨了许多耐心,终于和谷底老蕃僧有了基本的沟通交流。杨六郎跌落谷底至今时间已有半年,死去活来,浑浑噩噩的时光约有三个月,智识逐渐清明的时光约有三个月。
杨六郎读书虽少,但做了一年斥侯,养成了观察细致入微且心转如电的好习惯。战场上见的死人多了,对照着自己半边焦枯的皮囊反复检查,未有发现致命伤口,头颅也无硬物打击的痕迹,得出的结论是自己不是在战场上昏死的。
加上缺失了吃下那碗羊肉汤后的记忆,杨六郎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出事件真相。要找出真相,只能去抽丝剥茧查找,要查找,必须先离开谷底上到井口才能有一丝希望。
于是杨六郎接受了自己已成了个阴物活死人的事实,接受了每日午时阳气罡风销磨骨髓魂魄的折磨,接受了蕃僧三年为期的以皮囊换自由的万劫不复的买卖。
杨六郎在子夜时分潜入延边城。杨六郎虽然半边手脚身体不便,但做了一年的边关斥侯,做个勾索,然后无声无息缱个城墙,还是勉强做到了。
杨六郎偷了几身晾在户外的衣服,把全身裹严实,脸上也围了面巾,头上戴了帏帽。延边城外即无边荒漠,平时风沙大,这里的民众习惯戴有面纱的帏帽以遮挡烟尘,所幸身形本就高大,这番打扮,与一般西来的浪荡胡人无二了。
立春过后,皇帝赵垣诏令把西北捷表通告天下州郡,抚恤死难报国官兵的家属。延边城早就接到的通令,守备官吏摹写通令张贴得满城皆是,延边城的民众从热议到冷淡。
打仗死人,司空见惯了,谋生不易,各自忙碌,日求三餐夜求一宿。
所以杨六郎一早沿着各大街小巷晃悠,很快就找到了各处残存的朝庭通令布告。杨六郎把各处残存的内容拼接成完整告示,确认一字不漏全部记下了,然后小心翼翼躲藏起来,半夜再缱城而出,神不知鬼不觉。
杨六郎出城后,向着困着他半年之久的天坑方向慢慢摸来。
天上残月歪挂,满天星河。
杨六郎站在天坑口边上,回首望了延边城灯火依稀的方向,再向上仰望了天上的星斗,撕心裂肺地大吼,声震旷野。
金沙坝在延边城西北方向。
无名深谷天坑在延边城正西方向。
毡衣斥侯有专门师傅教授辨天文识地理,找路认路的本事,向来在军中首屈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