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谢贻香、得一子和言思道三人便跟在星儿身后,一路往山壁上的这个石洞中行去。其间每隔七八步距离,山洞旁的岩壁上便有一盏长明油灯悬挂,以此作为照明之用。
话说这个山洞倒不太深,四人相继经过六盏油灯,前方便已是山洞尽头,乃是一处较为宽阔的场所,约莫有两丈高低、五六丈见方,在四角处分别悬挂着四盏长明油灯。
谢贻香定睛细看,只见在这山洞尽头的当中,是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看形貌和山洞的地面本是一体,却将表面磨得平整光滑,在上面凿刻出纵横的线条,显然是一个围棋的棋盘:就在棋盘边上,还放置着两罐黑白二色的棋子。而在棋盘后面靠近山洞的岩壁前方,则是立着一道厚厚的屏风,上面缝着淡青色的厚布,当中密不透光,根本看不出屏风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除了当中的棋盘和后面的屏风之外,这个山洞的尽头便已是一目了然,再没有其它摆设,只有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日用的杂物,显得格外空荡。星儿将三人一路领到当中的棋盘前面,然后去角落里取来四个草编蒲团放在棋盘四周,恭请三人入座。随后她取来四个干净的瓷碗,抱着一罐清水将瓷碗斟满,恭请三人饮用;接着又将一盘点心放在棋盘上,却是一叠放凉了的烧饼。
谢贻香一行三人自然无心吃喝,在蒲团上坐下后,六只眼睛都齐齐望向后面那道淡青色的屏风。若说青田先生此刻就身在此间,那么显而易见,定是隐身在了这道屏风后面,至今还未现身与三人相见。
只见星儿安排好清水和烧饼后,便恭恭敬敬地来到这道屏风面前,向屏风躬身行礼,却并不开口说话。过了半响,她微微点头,自言自语般地回答道:“是。”随后站直身子,向在座三人笑道:“老师说,山地荒僻,穴居简陋,只能用这些粗鄙之物招待贵客,还望三位莫要嫌弃。”
谢贻香不禁有些纳闷,如此看来,青田先生果然就在这道屏风后面,这才能够向星儿交代下这番说辞,可是自己为何一个字也没听到?她不禁暗运功力,悄悄探查屏风后面的情况,却完全感觉不到屏风后面有活人的迹象,甚至此间除了己方三人和星儿之外,根本察觉不到还有第五个人的存在。
难道是青田先生早已达至超凡入圣的境界,脱离了肉体凡胎的禁锢,所以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被自己感觉到他的存在?幸好她一路行至此间,沿途早已深有体会,知道对方此番真正要请的“贵客”,始终还是得一子和言思道二人,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陪衬而已,倒也不必抢着出头,只管静观其变就好。
果然,听到星儿这话,坐在棋盘左边的言思道顿时嘿嘿一笑,端起自己面前的瓷碗喝了一大口清水,朝后面的屏风笑道:“茶者浓酽,原是沽名钓誉之品;酒者醇烈,更是乱性失德之饮。唯有这清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才是诸法空相之妙物。青田先生以清水待客,名家风范,自是可见一斑!”
说罢,他又从盘子里取了一张烧饼,一边吃一边说道:“至于食之一物,本就只有果腹一用,却偏有世俗之人虚耗光阴于此道,行出本末倒置之举,是为‘活而为食’;唯有志存高远之人,方能回归食物之根本,做到‘食而为活’。虽只是区区一盘烧饼,却能因此得见青田先生之志,从而感悟人生真谛,实在令末学晚辈倾佩不已。”
他这两段吹捧的言论,自然是在给屏风后面的青田先生大戴高帽,不料话音落处,屏风后面却是寂静如故,不见任何动静。倒是那星儿缓步来到棋盘前,在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然后冲言思道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老师说先生之言未免过誉,他老人家实不敢当。不瞒先生,这些年来老师闭关苦思,时常会召集我们几个不成材的弟子于此,试图以历为鉴,替后人编纂一首能够预言运势的歌谣,从而窥见后世之事。所以此间的这些烧饼和清水,其实是我们几个弟子平日里的饮食罢了,当不起先生的谬赞。”
眼见星儿开口应答,言思道眉宇间不禁生出一丝疑惑,还是继续望向后面那道屏风,再次笑道:“昔有袁李二位高人窥尽天机,作图六十,直到推背方休。不料在袁李二位高人之后,青田先生居然也有次雅兴,拟作一首预言运势的歌谣传世,实乃光耀千秋、福泽万世之举,当真令人钦佩不已!”
谁知这回依然是由对面的星儿作答,恭声说道:“老师说,先生大才,举世无双,这首歌谣若是能得先生指点,无疑是荣幸之至。只可惜歌谣尚未编纂成型,实不敢献丑于三位贵客,以免贻笑大方之家。”顿了一顿,她又展颜一笑,向言思道补充说道:“老师还说,既然先生有此雅兴,大可留在此间一同编纂这首歌谣,他老人家必定倒履相迎、扫榻以待,铭记先生之功德。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言思道顿时一怔,并未回答。谢贻香看到这一幕,也是惊骇不小,照这个局面来看,难道隐身于屏风后面的青田先生竟不打算现身相见,只是让星儿这么一个女童来替他传话?
倘若果真如此,自己至始至终都没听到屏风后面有声音传出,甚至完全感觉不到屏风后面有人,那么这个星儿一口一个“老师说”,究竟是青田先生用了类似“传音秘术”一类的神通在和她沟通交流,所以旁人无法听见,还是根本就是这个十五六的女童在这里冒名顶替,假借青田先生的名义唬弄己方三人?
眼见言思道被对方问得哑口无言,坐在棋盘右边的得一子当即冷笑一声,将一对灰白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后面那道屏风,缓缓问道:“莫非今日之事,青田先生是打算一直躲在屏风后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却听对面的星儿接过话头,笑道:“还请道长见谅。并非老师有意怠慢,而是老师如今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担心吓坏了三位贵客,所以才不便现身相见,只是让小女子替他老人家传话。”
得一子连眼角也没瞥向星儿一眼,继续朝后面的屏风冷笑道:“担心吓坏我等?倘若躲在屏风后面的真是青田先生,又岂会编出这等荒唐的借口?”
左边的言思道也附声说道:“方才星儿姑娘曾经提及,问一个人若是只剩下部分魂魄和部分肉体存于世间,那么这个人究竟是生还是死?对此我也甚是好奇,实不知昔日呼风唤雨的青田先生,如今到底是怎样一番境遇。所以烦请青田先生现身一见,说不定在下还能为青田先生的困境分忧,略尽绵薄之力。”
两人这般言辞,显是心意已决,星儿似乎也有些难以应对,只好望向坐在当中的谢贻香。谢贻香微微一愣,急忙站起身来,朝后面的屏风恭声说道:“晚辈谢封轩之女谢贻香,年幼时还曾得到过青田先生的耳提面命。此番晚辈慕名前来拜见,还望青田先生念在已故家父的情面上现身一见,也好打消我等心中的疑惑。”
眼见谢贻香也是同样的态度,星儿只得从蒲团上站起来身来,笑道:“老师说,同样是故人之后,谢三小姐的言行举止比起当日那位毕二小姐,当真可谓是云泥之别。对此他老人家甚是喜爱,十分羡慕谢大将军后继有人。”
说着,星儿已重新走到那道淡青色的屏风面前,兀自垂首站立,似乎正在聆听屏风后面青田先生的吩咐。过了半响,她再次转身望向在场的三人,含笑说道:“既然三位执意面见老师,他老人家也不忍拂了贵客的心意。只不过在他老人家现身相见之前,还要劳烦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帮一个小忙,否则他老人家实在不敢面见二位。”
听到这话,言思道和得一子同时一愣,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疑惑。随后便由言思道开口问道:“不知青田先生有何吩咐?只要我等力所能及,自当照办。”
星儿眼中顿时露出一丝调皮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说道:“烦请两位贵客,这便脱掉身上所穿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