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不弃说完这话,人已翻过墙头跳进曹家,众人连忙出邻居家赶回曹员外家中,再看院落里的布局,顿时再明朗不过。只见商不弃翻墙进来的地方,恰好便是东面的厨房所在,他绕着厨房边走边嗅,随即推开厨房门,摸黑翻找了片刻,弄出一连串声响,然后似乎是揭开了锅盖,继而笑道:“这便对了!猴子找的便是这锅牛肉汤!”话音落处,便听漆黑的厨房里传来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竟是商不弃果真在喝曹家厨房里的牛肉汤。
众人连忙举灯照去,只见厨房里已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锅碗瓢盆,而商不弃则是跪在厨房的灶台上,将头探到锅里去吃牛肉汤。那曹员外见状,不禁说道:“不错,正是如此!当夜那猴子逃走后,我的厨房里便是这般光景!”
想不到这位北平神捕的“画像”一术,果真有些门道。谢贻香仔细想来,其实也并没有商不弃吹嘘得那么玄乎,说到底还是和“推理”大同小异,只不过是将自己假想成作案者,以此揣摩作案者的行为,再从作案者的角度进行推理。然而此事说起来容易,若是让她依样画葫芦,学商不弃扮作猴子,从而以猴子的身份将案情还原得丝丝入扣,她却说什么也做不到。
那刘捕快还是有些怀疑,不禁问道:“失窃的那一夜,你们家也煮了牛肉汤?”那曹夫人点头说道:“我家一个月里,几乎有二十天都煮牛肉汤,要炖整整一个下午。四个人当晚吃一大半肉,第二天早上喝一大半汤,剩下的肉汤我中午煮牛肉面,送去杂货铺叫他们吃。”
忽听灶台上的商不弃说道:“时候差不多了,算来你们已被厨房里的响动惊醒,也该出来查看了。你们几个且站回到当夜的位置。”曹员外等人倒是听话,连忙回到当夜的位置。曹员外是站在正堂旁边的卧房门口,手里点着一盏油灯,曹夫人则回到了卧房里;两名仆人是在厨房对面西边的仆人房间门口,提着一盏马灯。如此一来,和商不弃所在的厨房刚好呈一个三角形。
待到众人归位,商不弃便说道:“当时曹员外大喊一声,猴子受惊撞开厨房的门,然后夺路而逃……”说着,他再看院子里的摆设,顿时点头笑道:“不错,仆人房间旁边的围墙前,这几个木箱靠墙堆砌;从这里翻墙逃走,果然是最好的选择。”说罢,他便从灶台上跳下,手足并用朝那几个木箱冲了过去。
谁知他刚跑到院子中央,但觉对面房间外两名仆人手中的马灯晃动,光亮甚是刺眼。他顿时停下脚步,沉声喝道:“不对!不该如此!你们当真能够确定,那只猴子是从木箱这里翻墙出去的?”
曹员外和两名仆人连忙点头,确认道:“一点没错。”商不弃不停地摇头,说道:“绝对不可能!猴子惊惶中夺路而逃,黑夜里曹员外和两名仆人手里都亮着灯火,猴子又怎么可能朝灯火方向逃跑?”他当即转过身子,朝来时厨房后的围墙而去,说道:“所谓老马识途,沿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本是动物的天性,猴子当然也不例外!”
谁知商不弃到了来时的东面围墙下,才发现墙边毫无借力之处,他学着猴子的动作爬墙,又和之前一样,一次次地滑落下来。当下商不弃只得重新回到院子当中,极不情愿地朝仆人房间旁的几个木箱而去,边走边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猴子在受到惊吓后,居然还敢朝着灯火而来,说什么也要从木箱这里翻墙而出,唯一的解释便是猴子在进厨房偷吃之前,早就已经看好了退路,也知道来时东面的围墙无法出去……但这如何可能?”
那刘捕快忍不住说道:“猴子早已看好退路,所以才敢迎着灯光从这里出去,商神捕的推断合情合理,为何却说不可能?”商不弃不禁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如何又犯了老毛病?要知道此番作案的乃是一只猴子,提前看好退路之举,就连人也未必能够想到,何况是一只畜生?你看我一直模仿猴子的举动,方才翻墙进来的时候,可曾看过退路?”
那刘捕头不禁小声嘀咕道:“说不定那夜偷东西的猴子,还真就是由人假扮的。”听到这话,商不弃陡然一震,脱口说道:“人?难道我不是一只猴子,而是一个人?”曹员外和两名仆人当即说道:“当然是猴子!我们三人看得清清楚楚,决计不会有错。”
商不弃摇了摇头,反复念叨道:“难道我竟是一个人?难道我一开始便想错了?”他当即在院子里坐了下来,再不理会在场众人。见到他这般形貌,那曹夫人反倒按捺不住,上前问道:“那只猴子当夜还偷走了曹家世代相传的玉佩,当然还去过我家书房。照你这般说法,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商不弃不耐烦地说道:“谢贻香,你替这妇人解答,叫他们少来烦我!”谢贻香深知商不弃此时正是思索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打扰,当即向那曹夫人笑道:“夫人莫要着急,说起你家丢失的玉佩,其实我一早便已看出当中的猫腻。我且问你,你是何时发现玉佩遗失的?”
那曹夫人说道:“就是当夜。那只猴子逃走后,老爷和仆人们立刻便在家中清点了一番,老爷怕有遗漏,又叫我起来清点一遍;谁知我这一清点,这才发现书房里曹家祖传的玉佩不见了。话说这块玉佩是放在一个木盒子里,与我其它财物一并藏在书房的暗格里,连老爷也不知道。而且就在猴子来的头一天,我还曾亲自查看过,所以自然是被那只猴子给偷走了。”
谢贻香不禁笑道:“原来玉佩是存放在暗格里,而且还有其它财物,不知是些什么财物?”那曹夫人顿时一怔,忍不住瞥了家里的两名仆人一眼,低声说道:“这个……这个……其实也没什么财物……”谢贻香知道她的担忧,改问道:“除了玉佩,其它的财物可有遗失?”那曹夫人当即摇头说道:“没有。一样不少。”
谢贻香“哦”了一声,说道:“那便有些奇怪了,莫非是这块玉佩价值连城,又或者有什么特殊之处?”曹夫人又摇了摇头,说道:“那块玉佩不过是老爷家里世代相传的信物,来是打算传给儿子,却因为我们只有两个女儿,所以才一直留在我这里。要说值钱,只怕还不及暗格里的其它财物。”
听到这话,谢贻香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烂,说道:“那我便完全听懂了。难怪曹员外今日还说记不清案情,不敢劳烦官府大驾。如此说来,当日曹员外之所以会去官府报案,其实却是曹夫人你的意思?”那曹夫人顿时一惊,说道:“你如何知道?不错,老爷当时本不打算报案,但我见家里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当然要想办法找回,所以才逼着他去报案。”
谢贻香暗叹一声,说道:“莫非听完我这几个问题,曹夫人还没想明白?你虽然没有儿子,却并不意味着曹员外也没有儿子。”
那曹夫人还是一头雾水,旁边的刘捕快却已听懂了,当即说道:“妙啊!想不到谢三小姐办起案来居然也是一把好手,小人先前倒是看走眼了!”说着,他便向那曹员外冷笑道:“老曹,早就听街坊们提起,说你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汉人女子,还生下了一个男孩,而你曹家世代相传的玉佩,自然应当传给你这个私生子了?所以当夜猴子逃走后,你在清点时便监守自盗,趁机藏起了那块玉佩,再装模作样地叫你夫人来盘点。你夫人还以为你不知道暗格的所在,自然便将玉佩的丢失嫁祸给了那只猴子。”
那曹员外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说道:“刘大哥……不,刘大人,莫要和我开这种玩笑……”那刘捕快当即喝道:“开玩笑?你这个老曹,居然敢来衙门里报假案,究竟是谁开谁的玩笑?”
这话一出,曹员外直吓得双膝发软,终于说道:“是我……是我错了……”那曹夫人这才终于醒悟过来,顿时怒喝道:“好你个曹金满,居然敢背着我去外面鬼混,而且还和劣等汉人生下了杂种?从今日起,我定要日日祷告,请真神诅咒你,让你下辈子变成猪狗!”
如此一来,曹家上下已是乱作一团。却不料就在这时,院子里的商不弃突然拔地而起,仰天狂笑道:“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