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可无贼否?』斐潜缓缓的说道,也是在问庞山民。
『天下无贼?』庞山民愣了一下,旋即摇头而喟叹道,『不可亦不曾。天下一日不无贼。夫谷虚而川竭,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然。』斐潜点了点头,『所谓盗亦有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窃仁义而存焉。故道长久,贼亦长久,天下一日不无贼,何可辟之乎?』
人生而自私,因有知而无私,有法而无私,有畏而无私,有道德规范,有社会监督,有民众议论等等,方可为无私。
有私,自然有贼。
贼心不死,贼自不死。
所以斐潜要开民智,民智越强,越高,想要做贼的难度自然也就越难。民智,军人是民,工人也是民,士族子弟各类学子,以及商人农夫等等,也同样是民。
军人方面,学到一定知识程度,才能获得晋升,已经成为骠骑麾下的一种规范。同样的,所谓汉代的『工人阶级』,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类似于军队,在某个限定的空间时间之内,以强迫和半强迫的手段让这些工人去学。
学不会,学不懂,兵卒没办法得到更好的晋升,工人没办法赚更多的钱。
有利益的驱使,所以这些兵卒和工人,就会更主动的去学习,去成长,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这些人,甚至包括这些人的家庭,自然也就相应的得到了『民智』的成长。
现在的青龙寺,就是文人方面的『利益驱动』。
往前走啊!
往前看啊!
斐潜有时候会想,恨不得有个鞭子在后面抽,让这些民众可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向光明……
这鞭子,是法规,是利益,是引导,是舆论,是所有的一切手段,但是即便是如此,依旧还有很多人是打死都不学习,不愿意动脑筋。
动脑累啊,玩不累啊。
想那么多干什么,先吃先喝先找乐子再说。
庞山民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然后缓缓的说道,『道法自然乎?』
斐潜又是摇头,说道,『道法自然,然自不然,此乃道之胜也,亦道之弊也。黄老贵于无为不争,败亦是也。心有黄老,故无为不争亦可,奈何心无黄老者,害之无为不争是也。民不相接,无为亦可,阡陌相交,如何不争?』
无为,不是说什么事情都不做,而是不妄作为。无为是不违背客观规律,是遵循客观规律而为。
但是这个无为么,也有缺陷。
黄老就像是规规矩矩的按照规律在排队,然后碰上了不按规矩排队的,结果发现有些家伙不按照规定排队,竟然获利了,那么接下来是坚持黄老无为而不争,还是说顿时翻脸去相争?
汉初用黄老所无为不争,是因为汉初法律法规根本做不到相争,战国之后,各地混乱且缺乏官吏,没有相应的制度和规范,胡乱作为只会导致民间次生灾害频发,所以才有黄老无为而不争。
民间自然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之后,各种无序又是碰撞到了一起,必然相争,黄老以民而治的『无为』策略当然就是继续不下去了。就像是上古时代,各个地方的部落根本碰不到一起,然后在那个时候讲什么国家理念,治国外交有毛用?而等到自然发展到一定阶段,部落和部落开始出现纷争残杀吞并之后,这个时候还怎么无为?
毕竟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
不同立场的,会对同一件事情产生出不同的看法和解读,也有带来不同处理方式,并且会坚信自己没有错,旁人才是错的。天下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如此,永远无法让所有人在同一件事情上统一看法和解读。
有时候道理确实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甚至是大部分人都达成了共识,依旧会有少量的乐子魂会跳出来发表不同的意见。
永远无法统一看法,但是可以在行动上达成一致。
可以保留意见,但是行动要统一。
不统一,就受罚。
这个达成一致,就必须要更『高』一个级别的干预,所以汉代黄老的策略自然而然的就不适应时代的发展了。
『天地之生物,强食弱,大贼小,智残愚,物之势不得不然也。昔日匈奴兵强,则害于边,掠汉民,朝堂惶惶求亲和,而如今汉强,则屯于边,复阴山,兵锋所指,胡人不敢妄举……』斐潜缓缓的说道,『时也,势也。天地莫不如此,万民莫不如是。黄老之言,可至于内,难胜于外。』
庞山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骠骑所言有理。故而当下青龙寺,骠骑不欲以老庄而论之?莫非是欲法之?』
斐潜哈哈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亦非也。某说过,乃求其新,这新,是百家新,非一家言。』
斐潜转向黄旭示意,黄旭便是从一旁的护卫那边取一个锦囊来,然后奉给斐潜。
斐潜多少有些恶趣味的将锦囊递给了庞山民,『此乃锦囊妙策也,仙民不妨观之。』
庞山民隔着锦囊捏了一下,有些硬,然后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卷卷的羊皮卷,『这是……』
『这是可多之士书卷也。』斐潜微笑着说道,『内有转译轩的译文。』
『可……什么士……』庞山民有些发愣,他显然也看不懂羊皮卷上的文字,然后抽出了转译轩的文稿看了起来,过了片刻之后,微微皱眉,『这是名家?』
斐潜笑了笑,『似名非名也。』
庞山民皱着眉,继续看下去。
有人说诸子出道即巅峰,斐潜认为这句话有些正确,也有点不正确。
正确的是因为春秋的时候是比较典型的封建社会,然后各种学术是根据诸侯各地不同的地方特色而出现的,受到其领主或者说诸侯王的支持,于是学说就变得繁复,思想家自然就变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