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汉代对于孩子定义,也没有后世那么离谱……
后世都三四十了,还在当孩子的有木有,而在大汉,十二三岁就出来当家,独立生活的也不算是什么少数。
所以曹丕光耍脾气,搞什么爱干干不干滚的架势来,就失去了作为一个继承者的沉稳,也让陈群越发的看轻了他。
又是沉默些许久,陈群看了看陈泰。
陈泰连忙微微挺直腰,恭敬而待。
『何为世家?』
陈群问道。
陈泰思索了片刻,『世家乃世代相传之家族也,其门第显赫,世代簪缨。家风淳厚,世袭爵位,子孙繁衍,代代相传。』
陈群不置可否,又是问道:『何为士族?』
陈泰愣了一下,『这个……啊,士族乃以读书为业之家族也,其门第虽不如世家显赫,然亦世代书香,子孙皆以学问为重。家风清雅,世代传承。』
『那么,何为子民?』陈群接着问道。
『民乃国家之根本也。』陈泰回答。
陈群点头叹息,『如是哉。』
陈群有见识,但也受到了其本身的局限。
什么是根本?
其实就是城市的下水道,就是森林的根,就是平日里面往往被忽略的那些人……
可是陈群和陈泰一样,将『民』停留在嘴上,但是实际上看不到那些人。
就像是陈泰在说『世家』和『士族』的时候,可以侃侃而谈,而说到了『子民』的时候,就剩下了一句简短的话。
他们平常的时候,脑袋都是向上看的。
平常向上看,会看什么呢?
高楼大厦,枝繁叶茂。
至于下面的根和土?
还有那淤积堵塞的下水道……
那是多臭,多污秽啊,那个『傻子』会去看呢?
陈群不认为自己是『傻子』,也不会让他孩子去当『傻子』。
『如今天下大势,汝可有何思之?』陈群又是问道。
『天下大势?』陈泰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有点大,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群看了看陈泰,说道,『天下之大,世间纷乱,然无非世家、士族、子民尔……』
陈泰顿时恍然,『父亲大人是说,如今世家崩,士族当起,而御子民乎?』
『然。』陈群点头,但是很快又叹息了一声,『只不过……世子……』
陈群眼珠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不明此理。』
大汉在袁氏倒下之前,是世家的朝代。甚至可以说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也是世家方可称雄。就连史记之中,也是将『世家』列为首要。
什么?陈胜吴广?
没错,陈胜不是世家出身,但是他最后也被列为『世家』,
陈胜在秦王朝的严密统治下首先发难,具有非常之功。后来陈胜自立为楚王,多少也算是一个『王』了,而且他所置的诸将在推翻秦朝的统治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所以司马迁对陈胜持歌颂态度,将他比作商汤和周武,肯定他推翻前朝的功绩,将陈胜抬到了『世家』之中。
正常的『世家』,则是陈泰所答的那种,『世代簪缨』。
陈群的意思,和他在历史上所走的道路,是非常接近的。
因为华夏是农耕大国,所以大汉之前,包括大汉的王国构成,通常是,也只能是,由某个地域的政治精英集团为核心,以攥沙成团的意志来提供。比如刘邦,刘秀,其下都有以其地域为核心的政治集团,又比如说曹操本身也是如此。
而在整个天下的大动荡之中,最为普通的百姓,最多也只是这些政治精英的追随者。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参与了国家政治的变更,但是影响力真的是非常有限。
在大汉山东的庄园体系之中,这些普通的底层百姓,除了极个别的有幸浮到水面上的人之外,大部分的底层百姓都是沉淀在表面之下的,无法以参与的方式影响政治决策。他们只是『国人』,是天子与官吏治理下的百姓,是以种种前缀组构的各种『民』,如子民、臣民、黎民、草民、贱民,刁民……
但是偏偏华夏又是最早意识到民众的重要性的国家。
如果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仅仅是局限在孟子的理想之中,那么『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以及『民意』、『民心』等词语,则是成为了历代皇帝和政治精英的关注重点,是任何王朝政治治理的重要约束。华夏历史上的许多制度实践,也都在不同程度上,追求顺民意,得民心。
所以很明显,华夏是有对于『民众』或是『子民』的初步意识,但是这种意识也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
这个局限性倒不是说和西洋的『公民』有什么好坏之分,因为西方的『公民』和东方的『子民』是根本完全不同的历史发展所形成的概念,不能简单的相互比较评价好坏。
陈群就是这种观念上的局限性的体现者。
他看明白了大汉的崩塌,是世家的崩塌,他明白了大汉当下要重新回归秩序,只能靠更多的士族,而不是依靠某个单独的世家,所以陈群向曹操递上了『考正制』,在历史上也就是『九品中正制』,但是因为种种的原因,曹操并没有有效的推动『考正制』。
陈群之前又借着魏延之事,向曹丕递送上了各地的奏章,原本的想法是利用这样的一次机会,推动冀州士族的联合,将底层的士族巩固在『考正制』当中,让他们像是打怪升级一样自动自发的去寻找经验包,也就是『贼寇』和『旱情』。
但是很可惜……
曹丕不领情,或是根本没有领悟到其中的关键问题。
那就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