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子弟穿着长袍,带着高帽,相互之间三三两两聚集一处。
『这一次,不知山东山西谁更胜一筹?』
『这还用说?』
『这倒也是,只不过……这冀豫先前可是被称为文华之地啊……』
『这又有什么好可惜的?碌碌之辈,百余年不得寸进,岂可为文华之首乎?』
『欸……』
在这些士族子弟之中,有几个人略微显得有些不是太融入,站在边缘的位置,伸着脑袋看着。就像是他们原本家乡所处的位置一样。他们是来自于幽州的士族子弟,祖氏和氏的年轻人。他们辗转颠沛,出发的时候一共是三十二人,可是到了长安的,只有十三人。
『长安经学和我们之前学的不一样啊,怎么办?』
这些好不容易从幽州而来的子弟,多少有些慌乱。虽然说在幽州有大儒卢植是古文经学的代表者,但是实际上因为今文经学在朝堂之上的垄断,导致了在地方上为了进身之阶还是多以今文经为主,所以祖氏和和氏的人在日常学习之中是以今文经学为主也不足为奇。
可是到了长安之后,他们才发现之前学习的那些什么谶纬,什么微言,什么大义全然被否决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的位置是在大汉最为边缘的地方,就像是他们当下站在青龙寺的边缘一样,有什么变化也不会立刻传递到了他们的家乡。
『还能怎么办?学啊!』
『可是都不太一样啊……难不成,重新学?』
『重新学!我们既然能千里而来,难不成就此放弃了?学!』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毕竟也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否则他们即便是参加了科举考试,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成绩。
『不过我们的钱财恐怕……这些书卷都是价值不菲啊……』
『若是全部买来,确实是买不起……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抄书!长安书坊之中可以抄书!祖二郎,七郎,你两个的字好些,不妨明天与我前去试一试……』
正在议论之间,忽然听到青龙寺高台之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鼓声,顿时人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转头而望。
人潮涌动而起,伴随着鼓声,似乎心潮也是澎湃。
『开始了!』
『此番正解,不知花落谁家……』
鼓声通通停歇的时候,当司马徽穿上了隆重的衣冠,出现在青龙寺高台之上的时候,几乎让原本熟悉司马徽的观礼士族子弟认不太出来。
因为一直以来,司马徽都是穿着比较简朴的。
这么隆重的装束,或许是司马徽到了长安之后的第一次。
在绝大多数时间之中,司马徽都让人感觉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老者。若是旁人不介绍,一般不熟悉司马徽的人,还真不会觉得司马徽和其他农夫在外观上面会有多少的差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司马徽身穿锦袍,博冠广袖,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在加上身上衣袍的锦绣花纹,在繁华之外,也充满了威严。
在司马徽的眼眸之中,却在欣慰的同时,略带了一些落寞。
他一直以为,终于有一天,他会和郑玄同时站在这高台之上,分庭抗争,在万众瞩目之下,分出一个上下高低来。
当年他来长安,为的就是在经义巅峰之上,抢占至高之地的。这是他最大的心愿,可是当他站上了这个或许是代表了经义之学的巅峰的时候,司马徽却感觉有些茫然了……
司马徽一度非常痛恨郑玄,他想要打败郑玄,将郑玄踩在脚下。
这似乎是他半生的努力奋斗的方向,是他辗转反侧的执念。
直至今天。
司马徽单独的站在了台上,而他身侧左右,并没有郑玄。
在某种意义上,他打败了郑玄。
但是在某种层面来说,他也输给了郑玄。
在那么一瞬间,司马徽似乎觉得,站在这样一个高台之上,接受着万众瞩目,其实并不比当年他独自一人,在低矮茅屋之中,读得一篇妙文来得更有充实感,更有幸福感。
站在台上,朝着四下拱手以礼的时候,司马徽忽然有些感激他的对手,他的劲敌郑玄起来,当年如果不是以郑玄为目标,如果仅仅是满足于一地之名,或许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也不会成为青龙寺大论正解的奠基人。
其实活到了这个岁数,有很多事情其实司马徽都能看得很清楚。
经义上面的东西,世家士族方面的事项,还有这个天下的走向等等,其实司马徽心中多少有了一些数。对于司马徽来说,他不愿意去插手天下的事情,因为那会将司马氏一族推向风尖浪口,反而会失去了在经义上面的所谓『中正』。
可是有时候,又不得不涉足其中。
就像是庞氏。
虽然庞氏对于经义的研究很深,特别是在易经,黄老之学上,但是就算是庞德公依旧在世,都不能成为青龙寺这样一个经义巅峰上的主持者,一个奠基人。因为庞氏和骠骑勾连太深了,所以庞氏说一些什么,总是避免不了会有人,特别是山东之人会私下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