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低着头,臣领命。
然后钟繇就到了屯田大营来了。
屯田大营,是颍川地面上,青州兵,或是说是青州人最集中的地方,到这里来查,也自然是无可厚非。
天子让钟繇负责这个事情,一方面是觉得钟繇是颍川人,另外一方面则是之前曹操刚杀了种宏。虽然此钟非彼种,但是因为之前种宏和钟繇的关系也不错,甚至还有些七扭八拐的亲属关系。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毕竟种宏也没少宣称他和钟繇之间的交往情谊。
刘协觉得钟繇应该不是曹操那一伙的。
钟繇确实不是曹操那一伙的……
但是同样的,钟繇也不是天子这一边的。
甚至,钟繇也不站在那些『受苦百姓』的阵线上。
钟繇只站他自己,只为他自己带盐。别管货是真的还是假的,重点是自己的盐。
因此见屯田大营之内群情愤愤,钟繇却不慌不忙,甚至连丝毫惊讶的神情都没有,就像是在中军大帐之外的那些喧嚣之声,便如清风过耳一般。
见到钟繇如此神态,任峻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也平稳了一点,沉默了一会儿,『钟侍中,汝待如何?』
钟繇笑了笑,然后才缓缓的说道:『某进大营之后,可有当场言缉拿一事?』
任峻愣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来,『汝言奉天子令……』
『没错,天子令!』钟繇点了点头,又是点了点在任峻桌案上的那封诏令,『天子令在此啊!』
任峻终于不算是太笨,顿时变色,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而走,却控制了身躯,转向钟繇,『多谢钟侍中!』
钟繇微微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
『某少陪一会,还望见谅……』任峻一边往外走,一边高声吩咐道,『来人,上茶,上些点心来!好生伺候!』
任峻掀开中军大帐的门帘出去了。
过了片刻之后,大营之内便是越发的喧嚣起来,然后便是惊呼,然后一切的纷乱截然而止……
又是过了片刻,等钟繇将端上来的茶水喝了一些之后,任峻带着一些血腥味回来了,向钟繇拱手先表示了歉意,然后又谦让钟繇到上首并案而坐……
钟繇摆摆手,示意自己就坐在这里,『任中郎……都办妥了?』
『……』任峻坐下,也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办妥了。或是暂时妥了……』
钟繇点了点头,没有去问任峻这个『妥了』究竟是死了几个。
在封建王朝之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至于其中有没有误伤,或是闹腾的那几个是不是真的只是胸怀正义,并不重要。
『故而……』钟繇放下了茶碗,『若是某晚来一刻,汝着车队到了颍川……会发生些什么?』
任峻眨巴着眼,沉默着,额头上微微有汗。过了片刻,任峻看向了钟繇,询问道:『钟侍中,为何……汝前来指点于某?』
钟繇摇头笑笑,『这大汉,难不成还乱得不够么?更何况……』
钟繇哼了一声,『某最不喜之事,便是有人假借忠义之名,胁迫于某!』
颍川一场乱象,总是有人吃亏的。
荀氏坞堡被撬开,荀汪被治罪,而作为本来应该发声的荀彧,却闷声不吭,闭门不出。
颍川士族群龙无首,总是希望有人可以站出来,然后挡在前面,而钟繇无疑就是那一块硕大的盾牌。毕竟钟繇是老资格,当年天子在河洛的时候,在长安受苦的时候,在雒阳,在长安,钟繇都陪在天子身侧,若是有钟繇站出来说一句话,比平常人说一百句都好用。
而对于钟繇自己来说,当盾牌站在前面虽然会风光无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得到众人交口的称赞,但那是用自己身上被刀枪剑戟砍出来,被箭矢弩矢扎出来的条条道道的伤口换的!
钟繇是自私的,但是钟繇也不是完全自私的。至少钟繇觉得为了一个不是很清楚,却非常巧合的事件,就不仅将自己的性命,还将自家全家老小,乃至一族上下都不管不顾的全数押上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行为则更为自私罢?
自己一条命,或是全族上下的性命前途,然后换取某些人的点赞,称呼一声『大英雄』,值得么?钟繇觉得不值得,他的盐还没吃够,不想就这么停下来。
想要吃盐,就必须带盐,为谁带,这很重要。
为天子?天子能做什么?
为百姓?百姓又能做什么?
所以,答案就很简单了。
所以,钟繇就来了。
带着天子的诏令而来,却做了和诏令无关的事情。
大汉三四百年间,士族子弟当中其实也有很多人,都是如同钟繇一般,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
在屯田大营之外的山头上,两三个人站在上面,极目远眺。
『怎么还没有动手?』
『快了罢。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到了……』
说话之间,忽然远处的屯田大营搅扰纷嚣起来,似乎掀起了规模不小的争斗,呼喊之声震天而响,在营地内似乎有几处烟焰升腾而起,火焰夹在着黑烟,直接冲上了云霄,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不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