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邵在蔡邕出事那天几乎悲伤晕厥,但他毕竟也是士族子弟,年岁也不小了,这一生当中见过了不少风浪,再加上汉代医疗条件的落后,这些年头来失去了不少亲朋亲属,所以在最初的痛心伤悲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的恢复了过来,领了大祭酒的职位,处理学宫的事务。
至于斐潜和蔡琰的事情,令狐邵都一把年龄了,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过问题是,蔡琰又不是一般人。若是身份低一些,就像是裴氏女一样,也就好办了,反正没有多少人会注意。
虽然当下对于蔡琰的事情,至少在斐潜在平阳的这一段时间内,很多人是闭口不言的。从去年杨氏起兵进犯学宫开始,平阳之中为这个事情其实也沸沸扬扬过一阵,不过最终随着赵商被斩首示众,表面上是潜藏军资巫毒等罪名,但是实际上是因为什么,大体上还是有人能够猜测得出来的。
在这个事情上,华夏的古人和后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私底下偷偷议论一下领导的上三路和下三路,也是一种职场的文化传承和休闲模式。不过大多数人在对待此事上,基本上也是持着一个理解的态度的,当然斐潜处理赵商的手段未必见得高明,但任谁被摆在那个位置,恐怕都做不出更好的决定来。
荀谌扭头看了看令狐邵,皱着眉头想了想,伸手示意一旁的侍从暂缓官吏进来,表示愿意和令狐邵聊一个五铢钱的时间。
“荀兄啊……”令狐邵捏着下巴上的胡须说道,“君侯令某照看学宫,此乃份内之事,不过又言及蔡家小娘出任女博士……此事,啧……还请荀兄赐教……”
“嗯。有何不妥?”荀谌或许是连续处理公务,多少有些疲惫,便端起水碗,喝了一口,然后有些懒散的说道。
令狐邵看了一眼荀谌,说道:“女博士么,倒也无妨……但是听闻君侯之意,蔡家小娘便要出面授课,编纂经文,这个……经文么,上古传承至今,也有数度修正,断断续续,多有歧义也是正常……君侯欲效仿熹平石经,重修平阳石经,此乃天下经学之盛事也……然经文一道,常有因字意相违争执不下者,日日辩驳不休……这蔡家小娘若主持此事,其余倒是好说,经文相争必然在所难免……”
令狐邵的话,已经是非常的委婉了。汉代女性倒是不怎么介意抛头露面,也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硬性要求,但是蔡琰出任学宫女博士之后,主持编纂修整经文的事情,那么也就意味着必然要和很多其他的男性见面,甚至是相互争论,斐潜是真不介意,还是另有安排?
这就是令狐邵揣摩的地方了。当下征西将军斐潜的权势也越来越大,那么在其下的官员渐渐的学着要去揣摩斐潜的心思也就成为一门必修课。
“世人多愚……”荀谌缓缓的说道,“圣贤著述,亦求除愚却闇,寻得光明大道也……数百千年,教人视事,莫不如是,经文但有所异,盖着眼长短矣。子贡赎人,勿赏,自以为君子,孔子不以为然,言子贡之举,于国有害,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故而世间之言,乡野之论,多为德之贼也。所谓道德,以道而有德,亦为其理也……”
荀谌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直白的给令狐邵说这个事情要怎么去做?能说道这个份上也算是不错了。
“荀兄之意……”令狐邵皱着眉头。荀谌忽然讲起一长串的大道理来,令狐邵相信必然不是仅仅泛泛而谈。
子贡是在说谁?是在说我吗?我揣测斐潜的意思,就像是子贡揣测孔子的意思一样,结果反而会做错了?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乡野之论,道德其理?荀谌又是表示什么?
令狐邵沉思了片刻,缓缓的点点头,朝着荀谌拱拱手说道:“嗯,某知矣……多谢荀兄……”
荀谌点点头,一边让侍从去召唤下一位等候办理事项的官吏,一边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着令狐邵说道:“主公心胸,包容百川,囊括寰宇,吾等当勉之,奋发精进才是。”
“谨受教。”令狐邵再次拱手一拜,然后便向荀谌告辞,转过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和迎面而来的官吏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缓缓的度出了政事堂。
荀谌一边接过官吏递送上来的行文展开,一边听着官吏简要的叙述,抽空抬眼看了一眼令狐邵的背影,看他在阳光之下挺直且带着些自信的步伐,微微点点头,垂下了眼帘,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手头上的事务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