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大多数想要找阿姨的人脸上,都是这样的温和笑容,可以刺激母性的笑容。
徐夫人比孙权的年岁大,见孙权喝完了羹汤,便是随手放在了食盒之中,然后挥手让侍女什么的收拾了退下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夫君欲置于徐氏上下何地?吴郡,还是建业?』
孙权不由得打了一个嗝。
孙权盯着徐夫人。
徐夫人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样子,似乎方才有些冰冷的问话,并不是她说出来的,只是一个幻觉而已。
孙权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这前面才喝了羹汤,后面就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合适么?
可是看着徐夫人的样子,孙权也就清楚或许有些事情糊弄不过去了。
万事万物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亲近和喜爱,只有在努力之后才可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孙权在徐夫人身上的耕运,显然并不能让徐夫人满意。
还不是江东之主的时候,孙权认为自己在江东无所谓有没有,反正都有高个子顶在前面,只要有所收获就算是赚到了,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无所畏惧。现在则不一样了,他必须在做每一件事情都要好好考虑一下,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才能动手做事情。
这是他当上了江东之主后,得到的深刻教训。至今在孙权的心间,依旧留有被砍割出来的伤痕。
摆脱吴郡这些江东士族的禁锢,跳出圈子外面去,然后再来各个击破,最终化解江东的士族体系,这是周瑜给孙权指出来的策略。
核心的点,就是建业。
利用徐氏其实是孙权的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想法,因为当孙权以为可以用情谊笼络豪族的时候,却发现豪族根本不讲究情谊,只用利益作为考量的标准。
这就不公平了,尤其是违背了孙权的公平。
在没有迎娶徐氏之前,孙权以为他这一步是妙棋。因为他觉得没有比将豪族捆绑在身上更为亲密的关系了,当孙权也成为了江东豪族之后,那么自然也就成为了代表江东的利益中枢。但是实际上,当他真的这么做之后,发现江东豪族根本不理会这一点。
徐氏依旧是徐氏,朱氏依旧是朱氏,陆家,顾家等等,皆是如此。
大汉朝是没有国家这个概念的,只有天下这个概念,而这个概念又是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两句话里延伸出来的,所以在大汉,『家天下』的利益高于一切,维持家族的利益,也就是维持了天下的利益,这两个概念在很多大汉人心中是相等的,所有士族子弟基本上都以此为最高行为准则。
皇帝是大家长,地方豪族是小家长。
刘协是挂了皇帝名号,还未能展现力量的大家长,甚至连家族里面的关系都没有理顺,所以没有人会将刘协当一回事。
孙权挂了江东之主名号的小家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当一回事。
直至当下。
孙权开始动手了,他和往常那种急切的上阵,毛躁的手法并不一样,采取的是让江东士族豪强无可奈何的阳谋的时候,这些江东士族豪强地头蛇才算是真正的看向了孙权,并且开始要和孙权谈条件了,而在此之前,大多数的时候,江东士族都不屑于和孙权谈条件的,毕竟大人的事情,小孩少啰嗦。
当然,陈武之死,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兔死狐悲。
在徐夫人问出了那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你不要听旁人胡说八道。』片刻之后,孙权说道,『修建业,只是为了防御江北,御敌于外,也是为了更好的拱卫吴郡,保护江东。』
徐夫人依旧是那温婉的样子,但是话语却显得有些冰冷,『夫君如今连实话都不说了么?』
『这就是实话。』孙权笑道,『你我夫妻一体,不要理会那些外人嚼舌。』
『这么说来,是妾身错了?』徐夫人不气不急。
孙权呲着牙笑道:『夫人是对的。』
『为什么如此说?』徐夫人问道。
孙权比划了一下,『就算是建业建成了,不是更好么?我在建业,夫人在吴郡,你我夫妻合力,自然是力可断金!』
徐夫人盯着孙权,『夫君所言,可是真心?』
『自然。』孙权点头。
徐夫人也点头,『那好,先贤有言,举贤不避亲,妾身兄长矫,颇有武勇,可护夫君安危,不妨让其供夫君驱使,随夫君前往建业可好?』
孙权的目光微冷,但是这一丝寒意很快就消失不见,『可惜就是没有军功傍身,恐怕兵卒难以服顺。夫人是知道的,这些兵油子,大字不识半个,讲不了道理,只有军功才可服众……』
『那就让他有军功。』徐夫人缓缓的说道,『妾身听闻,武陵山越又在作乱了?』
孙权微微沉吟了一下,『可。既然有这个心,便去罢,多带些人手,小心为上。』
徐夫人得到了她想要的,便是温婉的笑着,拜伏于地,然后退下了。
不知道是徐夫人走的时候带的风,还是屋外又起了风,在孙权边上的灯火晃动着,将孙权脸上的阴影映照得五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