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她感到难过的是,她很快连神的面孔也记不清了。
无论她怎么拼命地去加深那天的印象,可神的眉眼和音容,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一点点抹去。
就像她留不住那些花,她也留不住少年时最宝贵的记忆。
最开始的时候,元幼杉心里还有期待。
她独自在院子里流眼泪,控诉地下城的人抢走了她的花卉,企图能用眼泪唤出神明。
后来她习惯了独自说话,把心里的压力和种种事情说给不存在的神,以此来疏导自己的情绪。
再后来祭拜成了她生活中和吃饭、呼吸、开荒一样的常态,时间过于紧张的时候,她会穿过庙前,将那些铁花高高抛入漆红大门……
每每到了风潮季,雾中的浓厚的水汽会被狂风卷起,和院子里那逐渐沉积的金属花卉混在一起,撞击出风铃般好听的声音。
然后呢……
记忆到了尽头时,就没有能给她回忆的画面了。
元幼杉站在原地停住了脚步,神情有些茫然。
她看着陡然变成黑暗的四周,后知后觉才想起,那颗被毒雾腐蚀的星球,早就毁灭了。
无论是那些荒芜破败的建筑,还是地下城,又或是雾中的庙宇,都在宇宙中化为了飞灰。
她现在是游戏中玩家‘元幼杉’,是在s级副本中挣扎求生的蝼蚁,本应该躺在机械舱中进入联盟的核心区,接触‘污染源’将其拔除。
而不是混沌不清。
好不容易从过去的梦魇中挣脱,意识逐渐清晰;
元幼杉试着睁开眼睛坐起身,却发现无论她的意识有多么得焦急,四肢和眼皮都沉重无比。
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的口鼻和身体上,禁锢着她无法行动,更让她不能苏醒。
她蓦然想起进入机械舱时那些漫过身体的粘液,恐怕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修复液,而是研究院出品的超强威力的迷药,和当初药倒祁邪的是一种。
这类强劲药效果极强,连野兽和‘畸变种’都难以抵挡,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元幼杉心里很着急,知道不能这么下去了。
这个接触‘污染源’的机会来之不易,且一年只有一次。
如果错过了今天,她就必须在这个副本中再呆一年等待机会。
就算无法立即抹杀‘污染源’,最少也该让她看一看‘污染源’藏匿的位置和本体的样子,为下一次任务布局准备。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从昏厥中清醒,身体早已成了药物操控的傀儡而不是自己的了。
只见三米长的机械舱内,几近半米高的透明积液没过少女的口鼻。
她双手搭在腹部平躺在其中,一眼看上去就像棺中沉睡的天使,恬静无害。
但细看时就能发现,那被沉沉积液掩埋下的眼睫正在微抖,薄薄眼皮下的球体艰难颤动。
怎么办。
束手无策的元幼杉心底生出一种不甘和戾气,她的意识疯狂朝着四周无边的黑暗冲击,又被沉沉的潮水拖得愈渐下沉。
意识即将要陷入更深的昏睡时,或许是她内心的情绪涌动和渴望太过强烈,她胸腔中的心脏忽然狠狠跳动了一下。
“咚——!”
在无人看到的机械舱中,一颗气泡随着元幼杉胸腔的震动,从她的口鼻溢出往上涌。
她心跳的搏动力道和速率,都在某个瞬间加强,像是有一股一直深深埋藏沉睡中她心脏内的力量,被她过于激烈的情绪唤醒。
那颗不足米粒大小的力量源一经苏醒,便开始飞速生长、扩散。
它是一颗不规则的小小的卵形,散发着幽幽光芒。
莹白的中心有什么东西正往外凸起,一根根极细的、可以穿插在心脏的肌理和细小血管间的丝线,如被浸泡散开的蛛丝,向着周围游离。
心脏每每搏动一次,那颗中心的白点就亮一下,伴随着的还有不断朝四面八方蔓延的白丝,熟悉的力量从心室往四肢和大脑流动。
很快元幼杉的心脏在看不见的胸腔中,便和密密的丝线交融了。
她感觉到了许久未曾掌控过、深深刻印在记忆中的熟悉力量,昏沉的大脑也终于冲破了雾霭。
哗啦’一道水声,一个舱门大开的机械舱水液中,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潮湿手掌,猛地抓住了机械舱的边沿。
葱白的十指用力到泛白,拉着里面沉睡的少女一点点坐起身。
她的脸上、眼睫上都是水渍,水液从她金色的长发和衣衫上往下流,有一些溅到了机械舱外。
元幼杉大口呼吸着、咳嗽着,口鼻中残留的积液被她咳出,湿润的脸因过于激动泛着红晕。
她眼底还有未曾消散的震惊和惊喜,忍不住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柔软的手心皮肉下方,有一层明显在游动的白丝。
这是‘孢子’种族的力量!
是她从‘孢子寄生’副本脱离时,‘孢母’溃散前送予她的礼物——它的本源力量。
那种久违的、仿佛能够掌控一切的力量感,让元幼杉血液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心情非常复杂,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孢母’所说的‘礼物’竟然这么大份量!
拥有这股本源力量,元幼杉就不再是普通‘人类’了。
有些突然地借助这股力量踏入了新的领域,如果现在她在站在‘科技树’的面前,恐怕就会引起对方的强烈忌惮和惊疑了。
尽管因‘孢母’的死亡这股力量弱了许多,但也是小世界成型的半神力量,再加上元幼杉的灵魂、身体曾经差点同‘孢母’完全融合,这股力量更是毫无排斥之意,与她融合得相得益彰。
她想到了‘孢母’溃散前那个温和的、包含深意的复杂眼神,忽然觉得对方很可能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抹了把脸上的积水,元幼杉尽力保持平静,看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