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潜到站的时候是下午,因为陈志朋在工厂打工,这个时间应该不会下工,陶潜便先找个宾馆住下,然后给陈志朋发了一条短信,说晚上请他吃饭云云。
过了好一会儿,陈志朋才回短信说晚上要加班,就在厂里吃饭了。他让陶潜自己先吃饭,等他下工之后再联系。
等到晚上将近9点钟的时候,陶潜才接到陈志朋的电话。陈志朋说了一个地方,让陶潜到那儿见面。陶潜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陶潜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他乡,又是在晚上,去跟一个杀人嫌疑犯的老乡见面,还是对方指定的地方,确实有一点冒险。
陶潜转念一想,人家跟案子没有关联,没义务接待他,是陶潜非要找人家了解情况,因此总得拿出一些诚意来。既然来了,即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而且凭自己警察的身份,多少会有震慑力,估计对方也不敢起什么歹念。
见到陈志朋之后,陶潜的疑虑便打消了。打眼一看,陈志朋与陈大柱明显不同,陈志朋没有陈大柱眼里的那种戾气,而且神情比较疲惫,看来他工作一天累得够呛。即使这样人家还答应见面,陶潜心里是很感激的。
广东的夜晚很热闹,满街都是大排档。陶潜拉着陈志朋来到一个排档,点了点吃的,要了几瓶啤酒,两人边喝边聊。开始的时候还比较生疏,陈志朋对陶潜也有一定的戒备,喝了一会儿两人就熟络起来了,随着陈志朋脸色渐红,他的话也明显地多起来了,这正是陶潜想要的效果。
通过陈志朋的讲述,陈大柱的身世在陶潜的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让陶潜没想到的是陈大柱的爷爷曾经当过国军,在与日本人作战的时候没了一条腿,伤好之后只能退伍回到了农村老家。解放之后,虽然参加过抗日,但由于他是国民党军队的,又因为是残疾,一直娶不上媳妇,最后都30多了,才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陈大柱的父亲就是那个寡妇带的孩子,在屈辱和贫穷中长大。成年之后由于穷得叮当响,只得娶了个脑子有点慢的姑娘,生下了陈大柱。后来,陈大柱的母亲失踪了,传说是被人拐跑了。按说陈大柱母亲脑袋不够用,不大可能被拐,但她姿色还行,在农村对于光棍汉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陈大柱的爷爷由于儿子不是亲生的,所以一点都不喜欢儿子,却挺疼陈大柱的,而父亲一直对陈大柱极看不上眼。陈大柱懂事以后,了解了爷爷的历史,觉得命运对他爷爷太不公平,对他更不公平。爷爷应该被当作抗日英雄才对,结果一家人却受了一辈子的白眼儿。爷爷过世之后,陈大柱变得越来越孤僻,也越来越叛逆,经常跟父亲对着干,很早便辍学了。
看来陈大柱的身世够惨的,在成长过程中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和不公,是一个经常被嘲笑的人。这样一个不被重视更不被尊重的人,渐渐形成了一种反社会人格。
陶潜想起了什么,又问:“你那天说陈大柱叫‘大刀’,为什么叫‘大刀’呢?”
陈志朋说陈大柱特别恨日本人,因此经常唱“大刀向日本鬼子头上砍去”这一句歌,于是就有人说,你别叫“大柱”了,干脆叫“大刀”吧。别人本来是句调侃话,却得到了他的肯定:“好!你的主意不错!我以后就叫‘大刀’了。”
第二天坐车返回的时候,陶潜更加坚定自己原来对陈大柱性格的判断,也了解了这些性格形成的原因,心里多了一份沉重。陈大柱受过这么多的苦难和屈辱,让人心酸和同情。
陶潜惦记着案子的进展,回来一上班就找同事打听对陈大柱的审讯怎么样了,结果听到的仍然是没有进展,却发生了一件让警方特别头疼的事,谭队为此挨了好一顿批评。
据说昨天上午谭队被傅局长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通,原来是陈大柱被抓的消息捅到网上去了。这时,社会上反日情绪仍然非常高涨,而公众从网上得知陈大柱杀的是个日本人,一夜之间在网络上成了反日英雄,还有人自发成立了一个声援和营救陈大柱的“亲友团”,其中有声称可以免费帮陈大柱辩护的律师。这件事搞得警方非常被动,听说傅局长也挨了市里领导的批评。
当时,谭队和整个专案组还蒙在鼓里,专案组的干警脑子整天钻在案子里,被突然出现的情况打乱了节奏,对陈大柱的审讯也受到了影响。陈大柱“亲友团”的律师找到警方,搬出法律条文,提出陈大柱的羁押时间问题,要警方拿出确凿证据,否则就得放人。
谭队召集大家开会商量对策。陶潜坐在小会议,感觉像做梦一样,自己出去了两天,凶杀案嫌疑人忽然变成网络上的抗日英雄,看来民众的情绪太不理性了!
会上大家发了一通牢骚,说咱们这么辛辛苦苦、没日没夜的到底为了谁?难道是我们自己要捞什么好处吗?吃点苦、受点累没什么,最受不了的是不仅得不到理解,反而惹来了这么多的质疑,甚至谩骂。现在网络上很多愤青,大骂警方是汉奸。他们骂起人来可不管有没有道理,先自己骂痛快了再说,怎么难听就怎么骂,因此对专案组干警的情绪打击很大。
大家诉了一通苦,但没讨论出可行的办法。谭队要求大家调整好心情,摆正心态,不能影响案子。其实,谭队压力更大,他不仅挨训和挨骂这么简单,接下来如何拿下陈大柱,案子将来如何收场、如何交差是他更为发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