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的话与李震的话又不一样了，李震说过，宁府卫有军匠制造刀和箭，包括箭头，而不是只有箭杆。如果王哲的话是真的，那么宁府卫的军匠铸造出的兵器又到哪去了呢？
“平时不训练，那秋季的验试呢？你们也不参加吗？”
“秋季的验试不过是过场而已，我们所每年都会派人参加，就算不合格也没什么，能怎么处罚？卫所士兵又没军饷，想扣都没得扣，撤掉军籍也不可能，最多就是骂几句，然后不了了事了。要是骂狠了，士兵跑了，那些上官更不愿意。”王哲显得不以为然。
“可如此一来，士兵的战力岂不是会衰退，他日倘若战争爆发，你们如何对敌？如何保家卫国？”陈燚煐虽不在其职，管不了卫所士兵，但终究是大軰人，总有一颗拳拳的爱国之心。
王哲叹了一口气，才说：“大人，您所说我不是不明白，士兵们也很明白，可他们生活窘迫，得先为生活着想，不是吗？其实我们所不训练，正是为了保护好我们的兵器，有了兵器才会有战力。如果兵器没了，光有武勇也没有用呀。拳头总比不上长枪。”王哲虽是一介武夫，却也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陈燚煐理解王哲的难处，但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很怪，军队要靠训练来提升战力，而不是靠不训练来保存战力。
“你刚才说士兵会跑，这几年有士兵逃跑吗？”逃兵在京城是看不到了，而此时陈燚煐听到王哲说到逃兵，难免觉得有点奇怪。
“当然有啊！所里的士兵生活窘迫，有些不愿意当兵，却又脱不了军籍，只能逃跑。宁泰千户所满编应该有千人，现在实际上只有七百多人。”
“只有七百人？”陈燚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百多人已算是逃跑了两成多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前几年还好，这几年几乎年年都有跑。”
“那他们又能跑去哪呢？又没有路引，也只能在宁府呆着，宁府有人管逃兵吗？”
“那些逃兵大多数都是逃到一些大户人家里面，给他们当奴仆，官府自然要管，还会派人去抓捕，抓到了要关大牢，可是没抓到几个，大户人家得到廉价的劳动力，自然也不会说，官府就算知道恐怕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王哲声音越来越低，或许是怕其他士兵听到。
夜慢慢地深了，士兵们也累了一天，大多都感到疲倦，他们也渐渐地回去休息。陈燚煐和王哲自然没再聊下去，都各自回去休息。
同营的汪涛睡着了，还打起呼噜来，陈燚煐却睡不着。今晚和王哲聊天，王哲给了他太大的信息量。
首先，王哲所告诉他的宁泰千户卫的士兵收入、兵器调拨使用、训练等各个方面的情况，颠覆了他对地方卫所的认知。一直以来，他觉得天下的卫所就跟京城的京卫一样，士兵虽穷了点，但总有盼头。可宁泰千户所的士兵连盼头都没有了，只有绝望，有的人还在挣扎，有的人选择了逃跑。虽然天下的卫所不一定都如王哲所说，但陈燚煐却觉得可能大多数卫所都是如此。那么，大軰军队的战力就堪忧了。
其次，王哲所说与李震所说明显不同。如果王哲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就表明这里面可能存在猫腻。朝廷调拨到宁府的大量兵器物资，似乎并没有送到士兵手中，那么这些兵器又去哪了呢？最让人想到的是，宁府内部有人将这些兵器进行藏匿并用于他途，例如将兵器卖掉以获取钱财，又例如囤把兵器屯起来用于不法的活动，总之肯定不是好事。
陈燚煐草草算了一下，仅以宁泰千户所为例，宁泰千户所名义上有一千士兵，每年本应调拨一成兵器，假设全副武装以20两银子算，则有价值两千多两银子的兵器不翼而飞。这仅仅只是算成本价，如果这些兵器被转到别人，肯定会卖得更高的价格。例如啸晧是游牧民族，冶炼技术落后，没有工匠，则大軰的兵器在那肯定大受欢迎，一套成本20两银子的全副武装可以卖出上百两。这么算下来，宁泰千户所一年消失的兵器能卖上万两银子。如果宁府卫和白泉关也存在或部分存在类似的情况，那将价值数十万两的事情。这还不包括宁府的兵器作坊所铸造出的武器。
他日，大軰与啸晧发生战争，这些兵器将成为大軰的恶梦。一想起这些事，陈燚煐又如何睡得着呢？
再次，鉴于宁府卫兵器管理方面的漏洞，在使团被截杀一案，啸晧人所使用的兵器肯定也是宁府有人提供的，最有可能的当然就是李震。不过，有点让陈燚煐无语的是，柳开平曾到白泉关、宁泰千户所、宁府卫三处查看到兵器库，却回来告知兵器没有遗失。现在想来，柳开平经验还是欠缺，被忽悠了。
让陈燚煐犯难的是，他受命来到宁府，本只为查清使团被截杀与吴天详杀良冒功案。出发前，圣上就特别交代过，重点查出这两案，内阁本也是对陈燚煐不感冒。如今随着案件的深入，大軰却暴露出更多更大的问题。如果他节外生枝，主动去查这些问题，圣上倒是好说话，但内阁必定会不满，甚至会撵他下台。
如果不管这些问题，他自然是乐得轻松。可是，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他实在是没办法假装看不到。王哲把这些事情向他和盘托出，难道不是希望他能管这些事吗？他又如何能辜负王哲及宁泰千户所七百多名士兵的期望呢？
还有一点就是，兵器倒卖，牵涉的人不可能少。李震主管军政，包括兵器调拨，他自然脱不了干系。李洪为兵备道副使，蒋泰作为监军，都有着监督的作用，也脱不了干系吧？胡风是宁府都指挥，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他会不知道吗？原来陈燚煐对胡风还是有些好感的，觉得他跟吴天详一样，都是为了士兵的好。如今看来，如果他牵扯到兵器倒卖一案的话，那得另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