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县令感觉自己有点哆嗦,他还是擦把汗,故作镇定,向县丞吩咐把案宗取来,然后说道:“大人,此案下官还有印象,死者确实是自杀的,死者是范家村的村民,家中排行老三,名叫范季,他与另外一人叫朱竣合伙做生意,被诈了钱财,一时气愤不过,于是去与朱竣理论。不料,两人没谈好,就打了起来。”
“后来两人不欢而散,回家后那范季越想越气,竟持刀到朱竣家里,把朱竣一家三口都给杀了,朱竣曾拿刀反抗,砍了范季四刀,但都不致命。”
郁县令顿了一下,接着说:“范季杀人回家后,自知罪孽深重,于是自杀身亡。”
“不对吧?你案宗里只说这个范季被砍了四刀,没说他杀了别人全家?”陈燚煐似乎抓住漏洞,打断并反问郁县令。
“大人,那是另外一件案件,朱家一门三口灭门案,下官也早就呈报上去的?”郁县令赶忙辩解。
说起来,陈燚煐还真是想起好像有过这个案件,这案件事实清楚,再加上凶手已死,他也就没怎么在意。
“那范季是怎么被诈了钱财的?”
“范季出了十二两银子给朱竣,由朱竣出面经营一个小客栈,赚钱的话两人平分。这范季只是出了钱,没有出面打理,客栈都是交由朱竣来管。结果两个月后,客栈亏得血本无归,范季就认为朱竣私吞了他的钱。”
“那两人订了契约吗?”
“这个……下官不知,下官立案时,两人都已经死了,就无从得知了。”
“既然这两个案子存在关联,你为何不把两案归一,作为一个案子来查?”陈燚煐追问道。
“这……这……”郁县令顿时语塞,解释不出来。
两件案子虽然死者、凶手皆不同,但有必要的关联,将两案归一,更有利于调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这也不能怪人家县令。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根据大軰律令,一向没有两案归一的审理方式,郁县令自然也将两个案子分开审理,结果造成每个案子都似乎不清不楚。
如此一来,这案子应该是没有判错了?嗯,现在恐怕还言之过早。
“你让人把朱家灭门案的案宗也拿过来,本官看一下?”既然来了,不管有没有判错,陈燚煐都打算先了解清楚。
不一会儿,县丞把两个案子的案宗都拿过来。这案宗的资料比呈报的资料要多很多。按照律令,地方官呈报案件给刑部复审时,只需要说明案件的起因、经过、证人简略的证词、违反的法律条令、判罚等,却不需要呈报详细的案件资料,包括证人详细的证词、验尸材料、凶器描述等。这种做法会造成刑部官员没办法对案件了解透,甚至还会出现误解。
之所以没有呈报整个案件材料,原因很简单,呈报详细的案件材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毕竟大軰的科技还不够发达,没有打印机,也没有照相机,造纸术、印刷术水平也一般,没办法储存和传输这些资料。
陈燚煐先看朱家灭门案,所有的资料都看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然后他又看五刀自杀案,这里面包括一些证人的证词,还有尸格材料、物证等。尸格显示,这范季左肩、左臂、左肋、后背均有四处刀伤,但都是外伤,只有肚子有一刀伤是致命伤,是他自己双手握刀柄,捅进去的。如此一来,这范季真的是自杀而亡,案件事实清楚。
陈燚煐这次突击长容县是临时做的决定,并没有提前告知县令,所以他相信,这些案宗应该是真实可靠的,并非郁县令提前准备好来忽悠他。
陈燚煐不禁感到唏嘘,不过不是对这案件本身。在这案件中,死者因与人合伙做生意被诈,怒而杀人,然后自杀。整个过程虽能给人留下很多思考,但陈燚煐又不是观音佛萨,哪来那么多感触?况且作为一名刑部官员,这种案件他见得多了,感觉到自己都变得有些麻木了。
他唏嘘的是五刀自杀的结论,任何一个人听到五刀自杀,都会觉得这不合理。只有傻子才会相信有什么五刀自杀?但事实证明,五刀自杀确实是存在的。陈燚煐想起了一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之前没有调查,就觉得五刀自杀是荒谬,而真正荒谬的其实是自己。
“郁县令,此前你第一次呈报此案时,为何不解释死者自杀的原因?”
“大人,这……”县令再次语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陈燚煐心中已然明白,还是同样的原因,县令呈报的案宗中只需要案件最基本的信息,事实上,一些案件连动机都不需要解释。其实,县令的做法是合乎规定的,只是陈燚煐比较较真而已。这么一来,陈燚煐就无话可说了。
不过,他仍交代县令:“郁县令,我们当官的,每断一个案子,都要认真仔细,把真相查清,一旦断错案,就等于害了别人,所以本官在断案的时候向来是慎之又慎。这个案子,五刀自杀,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等怪异之事,你必须在呈报的案宗里把事实说明清楚。”
“本官第一次看此案的案宗,也觉得不可信,所以才将案子发回重审。你第二次上报时,只是解释了五刀的缘由,却缺少动机,以至于让本官起疑。”
“是,这是下官的错,下次下官一定要注意。”
“嗯,以后要注意了,案件呈报要把关键的点说明清楚,免得让本官看得一头雾水。”
“是……是……是”郁县令就跟小鸡吃米一样,不断地点头称是。虽然看到郁县令不断地点头答应,但陈燚煐却觉得他可能只是敷衍自己。
处理了五刀自杀案之后,陈燚煐谢绝了郁县令的再三挽回,三人当天就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