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夏老太太并没有做出举报的决策,她要和丈夫共患难。
但与之带来的,是她的身份也被判定为了成分不好。
夫妻俩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双双被下放到了农村,去接受改造住牛棚。
在农村的时候下,夏老太太两口子过得非常艰苦。
村子里的人并不会深究你到底是以什么罪名来到了这里,也不会知道你有没有被冤枉,他们只知道被送到牛棚里改造的都是坏人,要被唾弃。
夏老太太夫妻俩在这儿,吃的是最差的伙食、干最重的农活。
每周还要被拉到村子的空旷麦场上,接受思想改造,甚至还掺杂着武力。
无数臭鸡蛋、烂菜叶子,甚至还有石头砸在身上。
一开始的时候夏老太太还会觉得屈辱,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她和丈夫就麻木了。
过去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仅仅在牛棚里改造了一年,手和脸就变得粗糙,膝盖关节也落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病。
他们需要不断地反思自己的错误,被打了、骂了欺负了,也绝对不能还口,还手是更不行的。
在这里他们就是地位最低下,最没有尊严的人,哪怕是村子里被人嫌弃唾弃的小混混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可以跑来他们居住的地方打砸一通。
甚至有一次,夏老太太还差点被欺辱了。
要不是丈夫死命地保护她,她可能就要遭遇不测。
饶是如此,这件事也依然成为了她心中永远的阴影。
为此丈夫还和歹人打架,脚踝骨被踩断了,草草治疗之后终身跛脚,走路时都会疼。
最夏老太太最无法接受、并且感到十分恐惧的是:
在长年累月的改造和劳动下,她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些想法——如果当年自己也举报了丈夫,是不是如今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生出这些念头的时候,感到十分崩溃,甚至觉得羞耻无法面对丈夫。
同时,对于丈夫的愧疚感也在深深折磨着她。
在夏老太太看来,如果自己当年没有把丈夫带回夏国,那他现在还在国外自由自在……
种种压力,怨恨、痛苦之下,夏老太太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不再是曾经温柔、只追求浪漫的小女生,每天都抑郁而崩溃。
在所有经历过的苦难中,她最痛恨的其实并不是那些打骂批/斗她的村民、赤小兵,也不是那个差点欺辱了她的歹人,而是‘世间无奈’的外公外婆。
在夏老太太看来,他们夫妻俩所有的惨剧,都是源于‘世间无奈’的外公举报而发生的。
原本该接受这一切痛苦,该被下牛棚接受批/斗的人是‘世间无奈’的外公和外婆,而不是他们。
夏老太太夫妻俩在乡下足足呆了将近七年。
到了70年代中上旬,越来越多曾经被下放的知识分子平反回乡,被正名。
熬完了青春的夏老太太夫妻俩,终于在七四年的时候得到了确切消息,他们能够平反回城了。
这个消息对于夫妻俩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也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心愿和期许。
可是对于夏老太太的丈夫来说已经太晚了。
他经过这么多年的劳作和批判,早已亏损太多、垮了身体。
脚踝跛了,手指头断了,半边耳朵有一半儿被锋利的玻璃片打砸时削掉了……
就连浑身大大小小的关节处一到冬天或是下雨天就疼痛难忍。
当时夏老太太的丈夫疾病缠身、非常虚弱,都已经做好了死在乡下的准备。
得知自己能够平凡回城时,他非常唏嘘。
某天晚上,病弱的男人拉着妻子已经粗糙不堪的手,抚摸着妻子的脸庞:
‘小夏,我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咱们干脆就在乡下把离婚证给撤了,你一身轻松回城去。’
‘你才30多岁还年轻,家里又有钱,好好修养一番,还能再碰到个好男人安稳过日子,我不想拖累你了。’
夏老太太哭得撕心裂肺,怎么都不愿意。
但生命和健康无法被人愿所改变。
她每天都能感受到丈夫的生机在流逝。
看着丈夫逐渐花白的鬓角,和消瘦的面庞,夏老太太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不离婚。
她想要个属于自己和丈夫的孩子,就这么过一辈子。
一年之后正式返程的手续办好了。
可是踏上回城路途的人,就只剩下了怀孕五个多月的夏老太太,以及她怀里抱着的骨灰盒。
这可把前来接风的家里人吓坏了。
同时也让家里的哥嫂不太高兴。
因为在夏老太太回城之前,哥嫂就给她发过很多电报,再三强调让她和丈夫离婚,说回城之后再给她介绍个二婚的、人品不错的同事,以后两家还能互相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