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却虑不到这些,纪雨宁带着玉珠儿来到东市,她早就租好一个摊位,等人来后,便掏出十两银子给他,那人晃悠悠地离去,之后便再不管了。
其实西市的地段要更便宜,只需五两银子就好,但,纪雨宁认为西市太过偏僻,不利于她的生意,遂还是坚持己见——有些钱是必须得花的。
玉珠儿看着灯火通明的一条街上,几乎被卖灯的卖画的测字的挤得水泄不通,心里难免有点发虚,“小姐,咱们争得过他们么?”
何况还定得这般昂贵,怕是顾客问一问价钱就得吓得溜走了。
纪雨宁却很镇定,“不怕,总会有鱼上钩的。”
她不图挣快钱,只图挣大钱,定位就不一样,自然无须同那些小摊贩争竞。
因着纪雨宁带来的花灯式样精巧,她自个儿又是个美貌女子,前来光顾的倒不少,可当询价之后无一例外皆是摆手——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
更有人疑心会否是仙人跳,哪有良家妇女这样抛头露面的?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街市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玉珠儿心里不免愈发焦躁,到现在一盏灯都没卖出去,生意真的做得成么?
她也不敢开口说话,怕惹得小姐心烦意乱,那就更糟了。
好容易见到一个身披狐裘的贵族少爷上门,玉珠儿忙踊跃道:“公子要看看花灯么?很好的,拿回去妆点门窗,或是自个儿留着赏玩都好。”
玉珠儿模样虽不及纪雨宁那般出色,但声音清脆,口角俏皮,也颇有些动人之处。
那少爷原也是个浮浪子弟,闻言便笑道:“好丫头,听你一言,倒是非瞧瞧不可。”
这般才注意到做生意的东家,不禁怔了怔,人间焉有如此丽色?
纪雨宁微微笑道:“公子要赏灯么?不妨尽情一观。”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石景煜这趟虽是偷溜出来,本应速速归去,这会儿却舍不得走了。
他便装模作样看起那一溜花灯,不得不说,还真算得佳作,尤其那灯壁上的图画,纤毫毕现,随着里头火焰的律动,仿佛会跳出来一般。
他便取出枚银锭,“有多少,我全要了。”
正要命人包起来,纪雨宁却冷冷拦住,“公子,你好像有所误会,这里的花灯,一盏即是百两银,若要全部买下,那得千两银子才行。”
石景煜几乎喷饭,一千两,她可真敢说!不能看他有钱就觉得好骗吧?
他信手拾起一盏,在纪雨宁跟前晃了两晃,失笑道:“寻常的灯笼,一两银子都算贵的了,你是有多大的口气,敢叫出如此高价?”
此举颇有侮辱意味,纪雨宁却也不恼,只淡淡道:“公子只注意到价钱,可曾留意这灯笼有何不同之处?”
石景煜下意识低头看去,这才发觉有些奇怪。一般的灯笼是油纸糊的,上头图案多是颜料印上去,起初或许不错,可里头蜡烛烧久了,遇热必会渐渐模糊。
但,手里的这盏却依旧鲜明如昔,不见半分褪色迹象。石景煜用掌心缓缓摸去,只觉触手生凉,倒像是某种布料的质感。
但,寻常布料又不耐热,怎么能做灯笼呢?
纪雨宁望见他眼中疑惑,莞尔道:“公子果然颖悟,此布乃用天山脚下的玉蚕丝织成,尤耐高温,当地称之火浣棉,本为采矿挖碳之用,京城倒是少见。”
石景煜听说过这种材料,因其稀有,价钱确实比寻常布料贵出不少,可那也用不着百两之多。
这小娘子貌美如花,却贪财如命,真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纪雨宁笑道:“公子若仍觉得不值,不妨再看看上头图画呢。”
她的声音似乎有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石景煜本不想歪缠,闻言却还是低眸瞧去,这才发觉那些花鸟虫鱼并非印刻其中,而是用绣花针一点一点地勾勒出来,与周遭布料融为一体。难怪质感这样平滑,却又不显得刻意。
光这手绣工便不得了!要知愈是耐火的材料,其柔韧性必然越差,光是纺绩成布便颇费周折,何况在上头刺绣?
光这只灯笼便堪称珍品,莫说只是一百两银子,来日打出名气来,怕是一千两都不嫌多呢!
这样美貌的女子,而又有这样深湛的技艺,若能将她揽回家中,那得是何等光彩之事?
石景煜眼珠骨碌碌一转,“小娘子,我手上余钱不多,不若你随我回家取如何?”
纪雨宁焉能不知其中关窍,不管此子是哪户高门显宦,人进了家门,还能有脱身之机么?她一个弱女子,难不成四处告状去?
转瞬之间纪雨宁已冷淡脸色,“公子若不想做成这笔生意,大可以不做的。”
便要和玉珠儿收摊走人。
然而石景煜哪里肯放手,他房里并不缺美貌侍妾和通房,似这般色艺绝佳的却是罕见。对男人而言,有时候色—欲还在其次,面子才是最要紧的,若能得此女,怕是京中都能传为佳话了。
当然他也做不出当街非礼之举,只兀自让随从们将东西拉过来装上车,口中道:“放心,我不会赖账,小娘子若舍不得这几盏灯笼,还是随我走一趟国公府吧。”
玉珠儿气得发抖,这样明火执仗的抢劫,和强盗有何分别?
石景煜等人倒是得意了,若是家境殷实的,也用不着当街摆摊,两个穷困女子,自是非掉入罗网不可。
然而他还没得意多久,脸上便着了重重一拳,却是一个模样英武的少年郎勒马当街,恶狠狠地道:“堂堂国公府的子弟,便是这般欺凌弱小么?”
石景煜惊呼,“兆郡王!”
楚珏颇为自矜,从马上斜睨着他,“原来你还认得,还不快将东西还回去!”
石景煜惊疑不定,郡王回京他倒是知道,只是……没听说兆郡王是个爱打抱不平的脾气,今日算是老马失蹄,罢了,能屈能伸是英雄,只得挥手让侍从们将灯笼放下,一行人惶惶如丧家之犬般抱头离去。
这厢楚珏便轻捷下马,弯腰将散落一地的什物捡起,继而殷切望着纪雨宁道:“重阳佳节,夫人怎么不在家中歇息,这时候倒出来了?”
纪雨宁谢过他鼎力相助,方沉默道:“生计所迫,不得清闲。”
楚珏只觉心中痒痒,本想问她跟皇兄到底是何关系,这会子亦不便开口,只讪讪道:“夫人这会子也没做成一单生意,不若都卖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