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内沉默了许久,然后响起了荀彧平静但是极为坚定的声音。
春耕在即。
主公,当以春耕为重。
厅堂之内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面木板之上,空空的弹跳了几下,也使得在厅堂之外的典韦眉头也跟着抖动了好几下。
典韦闭上了眼。他有些担心下一刻曹操会大声吼叫起来,让他进去将荀彧抓出来,亦或是赶出去,甚至是当场打杀…
虽然典韦不是很清楚政治,也不完全能明白其中的问题究竟在于何处,甚至典韦和荀彧的交集也不多,但是并不妨碍典韦对于荀彧的尊敬。因为在整个大将军府衙之中,在尚书台之内,谁都清楚,每一天,来得最早的是荀彧,走得最晚的也是荀彧,一年到头,荀彧几乎都没有请过假,似乎任何时候都能看见在案牍之后或是沉思,或是提笔批复的身影,然后在身影旁边总是永远都消不下去的,小山一般的行文。
幸好,片刻之后,细碎的声音穿了过来,典韦斜眼瞄了过去,只见穿着一身青色衣袍的荀彧平静的退了出来,然后朝着厅堂之内又是一拜,方转过身,微微朝着典韦点了点头,便缓缓的沿着回廊往前而去。
这就走了?
愣了片刻,典韦眼眸微微一动,往旁边一让,主公…
曹操点了点头,站到了典韦身边,背着手,浑然没有后世那郭某某站在大个明的尴尬,反倒是让人不自觉的就会将目光集中在了曹操身上,而不是在曹操身边的典韦之处。
曹操盯着在回廊之中渐行渐远的荀彧身影,忽然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些笑意,此间如樊笼…有些人走出去了…而某却依旧于此…
典韦沉默了片刻,嘴唇微微动了两下,他想问一下什么是饭笼,多大一个,竟然可以装得人…
典韦终究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天地如樊笼,人兮,于其中,曹操也没有询问典韦的意思,只是发表者自己的感慨而已,在荀彧远去之后,便是摇了摇头,挥舞着袖子,高歌着,往回而走,心中有樊笼,意兮,于其中…某欲破樊笼,奈何,奈何困于中…
咦嘘…
困于中…
不查了?
坐在宝座之上的刘协,看着跪拜在脚下的黄门宦官。
启禀陛下…说是停了…先备春耕…
春耕?刘协闻言,停顿了许久,才微微叹息了一声,知道了…下去罢…
黄门宦官夹着腿,垫着脚尖,弯着腰,几乎消无声息的退到了阴影之中。
大殿之外的光线照了进来,将大殿之内切成了一块块不同的区域。
或是光明,或是黑暗。
黑暗之中影影倬倬,光明之内也是微尘飘飞…
哼…呵呵…刘协低声笑了起来,可是片刻之后,声音却渐渐低沉了下去,大将军…呼,这可是大将军啊…
刘协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大殿光影切分的那条线上,微微歪着头,看着在光线之中飞舞的那些微小的灰尘。
原来大殿之中…竟然如此多尘…
弘农境内。
曹真摇摇晃晃坐在马背之上,回头看向了身后车辆之中的那些东西,神情之中不免多了几分的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有时候曹真甚至觉得,如果他在长安待久了,会不会连原本的任务都忘记了…
这才是最让曹真觉得恐惧的地方。
虽然骠骑将军并没有说限制曹真待在长安多长的时间,但是曹真担心自己待的时间长了,就忘记了怎么回家了。
长安很大。
因为长安实在是过于巨大,所以不得不分出了好几个的陵邑,甚至有些人认为长安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城。
第一天到长安的时候,曹真就发现长安城中并没有像是普通城池一样,在门口设立什么岗哨检查过往的行人,以至于每天在城池之外排着长龙一般的队列…
但是长安城中却有许多望台。
望台之上,是全副武装的兵卒,弓矛刀弩盾,全数皆备。
平日里面的普通百姓并不会特别的去注意这些望台,这些望台上的兵卒也不会特意去检查往来的行人,只有在类似于曹真这样的人,在打量望台的时候,才投来警惕和警告的眼神。
汉人尚武,西京之处,又是三秦之地,所以即便是一般的百姓,家中也有些柴刀短刃长枪头什么的,所以骠骑治下的长安城,也没有说不可以佩刀佩剑,但是不允许在城中街道中亮出刀刃,并且也不允许带着上弦了的弓行走。
一旦有时发生,望台之上的弓弩立刻就会指向闹事之处,示警的哨声响起,城中游弋的巡检骑便是立刻赶来,在城外骑兵小队也会随之而动,一炷香之内便是直奔事发地,将那些不开眼的,或是酒喝多闹事的,不管是羌人还是汉人,尽数缉拿抓捕,顽抗者甚至当场格杀。
周边的长安百姓似乎对于此等习以为常,曹真甚至见到有的长安百姓在碰见了事情的时候不紧不慢的在收拢着摊子,还有些人在给望台之上的兵卒指引着射击的方位的…
真正坚持反抗的极少,即便是喝醉了的,也会在冰冷的寒芒之下,乖乖的扔了兵刃,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毕竟被抓了多数只是罚钱,要是反抗不听警告,那就是要命了。
骠骑将军就不怕…
当然,曹真在后面才知道,骠骑是真不怕。
关中士族,以韦端为首,老老实实像个绵羊,稍有一些异心的大户,刚想要折腾,就被各种花样吊起来打,血淋淋的就像是红运当头,光照门楣了,你说令人感动,不是,敢不敢动?
若是在豫州冀州也…
算了。
若是老老实实的,长安又很美,甚至是舒适,快活,无处不热闹。
恰逢新年,曹真以为顶多就是宵禁晚一些而已,但是没有想到在新年期间,竟然是彻夜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