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连忙起身致谢,然后才重新坐下来,也开始饮茶。
刚泡出来的茶,总是有一种特别的香味,而这种香味就像是人生当中的幸福一样,转眼之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协放下了茶碗,说道:“爱卿于关中,可是亦常饮此茶?”
王粲拱手回答道:“此茶乃关中精制,价高量少,臣亦不得之也…”
刘协表现的有些惊讶的样子:“哦?果真?”
“回禀陛下,此茶名为‘贡’也。百亩之茶,一年获采佳叶百斤,经秘制精选,层层遴选,十不存一,方得此茶…”王粲回答道,“乃骠骑专为贡于陛下,寻常人等皆不可得…”
“如此说来,到也是珍贵…”刘协说道,然后笑了笑,“既如此…来人,且取一锦囊,分些许给王爱卿…”
“这…臣,谢陛下隆恩!”王粲愣了一下,旋即起身拜倒叩谢。
“就这样?”郭嘉皱眉道。
荀彧点了点头,说道:“某再三问过,确实如此,并无其他…”
“锦囊?”郭嘉挑了挑眉毛。
荀彧摇了摇头说道:“乃宫中婢女粗制,并无玄机。茶,也是如此,仅仅是茶而已。”
“这就有些意思了…”郭嘉嘿嘿笑了几声,这样的难题显然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陛下…陛下果然是成长了啊…”既然茶叶和锦囊都是没有什么夹带,那么就说明关键并非是在茶叶和锦囊之上,而是刘协做出了这个行为所蕴含的潜台词。
荀彧沉默着,思索着。
“既然锦囊无异,那么必然就是落在了此茶之上!”郭嘉捏着胡须,眼珠子转动着,“饮茶…嗯,赠茶…陛下将骠骑贡茶,转送些许给王仲宣…取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之意?嗯,不对,不对…”
“采茶薪樗,食我农夫?”荀彧皱眉道。
郭嘉点点头,说道:“多少有点这个意思,但是就这也还不够啊…”
荀彧忽然抬头,瞪圆了眼:“虽则如茶,匪我思且!”
郭嘉猛地一击掌,哈哈大笑起来:“就是如此!妙啊!妙啊!陛下这真是…心思极巧,心思极巧啊…”
荀彧脸上刚浮现了一点点破解谜题的欣慰,但是很快又隐去了笑容,显得严肃起来。
“呵呵呵…你不是应该高兴么?”郭嘉斜着眼瞄了荀彧一下,说道,“陛下成长了啊,这不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么?”
“嗯…”荀彧点了点头,说道,“是应该高兴,只不过…”
荀彧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心情,虽然说发现刘协成长了,作为荀彧来说也算是看见了希望,但是就像看到彩票上的七个数居然都中了,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彩票期数是上一期的…
“敬陛下!”郭嘉没管荀彧的纠结,而是举起所剩不多的酒葫芦,咕嘟嘟的喝光了,然后哈出一口酒气。
现在荀彧很尴尬。虽然说他和郭嘉一起,基本上推测出了汉帝刘协的意思,但是依旧没有什么卵用。因为不管陛下是不是这个意思,明面上的证物就只有那一小袋锦囊的茶叶。
一小袋,虽然不算是多平常,但是绝对也看不出多少异常的茶叶。
因为王粲接受了这样一袋茶叶就捉拿起来?
开什么玩笑。
那又能怎么办?
“如此,便只能等了…”荀彧缓缓的说道,然后叹息了一声,“陛下…唉…”只有等王粲做出一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又或是有证据表明王粲也同样的明白了刘协的意思,才值得冒着天下指责的风险动手,否则贸然而动,说不得还有反效果。
郭嘉显然是有些微醺了,一手托着脑袋:“呃…你觉得骠骑将军如何?”
“什么?”荀彧愣了一下,没有能够立刻反应过来。
“骠骑将军…这个家伙,呵呵呵,跟我们都不太一样啊…”郭嘉一边撑着脑袋,一边挥动袖子,就像是要让袖子成为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一样,“就连他那个旗,都分三种颜色…哈哈哈,当年不少人还笑话过,现在么…哈哈哈…”
荀彧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大汉这条路啊…”郭嘉轻轻的挥着手,“我在走,你在走,大家都在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单独这个骠骑将军,走出了另外一条路?”
荀彧依旧沉默者。
“你看这酒,对吧?陛下今天给王仲宣的茶,对吧?还有这身上的…”郭嘉叹了口气,“如果说是别的人…你看着他昨天走的路,大体上就能猜的到他明天走向什么地方…可是,可是唯独这个骠骑将军,哈哈哈…”
荀彧仰头望天,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郭嘉像是絮絮叨叨的话语。
心思简单的人,往往多数都很快乐,虽然说可能生活很幸苦,要付出很多,但是因为精神上的负担小,所以反而能获取一些简单的快乐,而对于像是郭嘉荀彧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思考这个,谋划那个,所以基本上甚少有什么快乐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借助外物来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比如郭嘉喜欢喝酒,而自己呢?荀彧闭上眼,感受着院子上空的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你,你其实,也有想过吧?”郭嘉似乎觉得脑袋太重了,撑都撑不住,便干脆噗通一声躺倒在了席子上,声音也变得细碎了起来,“这天下…这个天下,总就是要找一条道路…一条新一点的道路…”
“你是说,骠骑将军走的,就是新的道路?”荀彧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天上的云。
郭嘉呼噜噜的说道:“呃…不知道,但是这家伙的路子,不一样,和现在的不一样…其实,我想,主公,主公也在找新的路…呵呵…”
“新的路?”荀彧喃喃的重复了一声。
郭嘉抬起一只手,然后指了指院子:“你家里的,我家里的,然后…呵呵,这难道不是主公的新路子?这是好的,这条路其实也对…”
荀彧默然良久,然后低声问道:“那你觉得…”话讲到一半,一扭头,却发现郭嘉已经睡着了,细细的发出了一些鼻鼾来。
“呵呵…”荀彧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默默的闭上了眼,旋即睁开,又似乎恢复了原本沉稳有度丝毫不乱的样子,一边向外走,一边开声吩咐道,“来人!祭酒喝多了…小心伺候着!等祭酒醒了,便说某先回府了…”
“唯,唯…”侍从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荀彧系上大氅,出了大门,抬头而望。
门前一条路,横贯东西。
寒风从头顶之上呼啸而过,就像是呼喝着一些什么,又像是在追逐着一些什么。
荀彧登上车,下令前行。
“你我,皆于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