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在旌旗招展之下,斐潜正立于高台之上,向着前方挥手…
然后又是一阵的巨大的声浪滚滚而来。
好热闹啊…
…在街口的石阶之上,卢毓望着眼前滚滚的钢铁洪流,喃喃的说了一句话。
在一旁的管宁似乎听到了一些什么,又像是没有听到,便是追问道:你刚才有说什么?
我说,卢毓将声音提了起来,目光依旧看向前方,我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什么输了!
管宁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转头看了一眼卢毓,然后喉头滑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最后也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滚滚而过的一方方的军阵,怅然无语。
当年汉灵帝拜卢植为北中郎将,率领北军五校的将士,前往冀州平定黄巾军。
起初,卢植连战连胜,张角率军退守广宗县,据城死守。卢植率军包围广宗县城,并挖掘壕沟,制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而这时,刘宏派小黄门左丰到卢植军中检查工作,有人劝卢植向左丰行贿,卢植拒绝。左丰没讨到半点好处,于是怀恨在心,六月,左丰返回雒阳后,向刘宏进谗言,刘宏便是大怒,下诏免除卢植的职务,并用囚车押送回雒阳改拜董卓为东中郎将,接替卢植在冀州平定黄巾军…
这是卢植和董卓的命运相交的一刻。
在董卓进京,在雒阳跋扈的时候,卢植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当时卢植自己能于广宗县城之下攻克了张角,说不定整个大汉就不会在后面朝着深渊滑落。
卢植当时统领的兵卒,虽然是北军五校,也就是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按照道理来说,这五营应该就是当时大汉最为强悍,装备最好,士气最高的中央禁军了,但是实际上,这五营训练松弛,体力薄弱,只是凭借着比黄巾贼多了一身的精良兵甲。
而且在卢植身边,还有乌桓中郎将宗员任其副手。
若是当时在卢植身边,不是挂着硕大名头的北军五营,而是眼前的这些百战精锐呢?若是其副手不是心怀各异,而是同心同德的忠诚战将呢?
那么卢植的命运,大汉的命运,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
他的父亲啊,即便是在死的时候也没有咒骂过这个大汉一句,也只是在惋惜自己错过了机遇,而卢毓现在亲眼看到了卢植愿望在眼前成为了现实!
这才能算是大汉的强军!
气势宏宇,横扫八荒的强军!
如果…
卢毓想着,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父亲啊,你看到了么?
至死都在念叨着的大汉强军!
却不在北军,不在雒阳,而是在这里…
在朱雀长街之中。
马延的身躯稳如山岳,但是他略显得花白的胡须却微微颤抖。
若是在几年之前,有人给他说他今天能够当上将军,甚至能在成千上万人的面前,周边是无尽的欢呼和羡慕的目光,马延一定会给那人几个大嘴巴子,让他清醒清醒。
可是现在,马延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美梦。
永远都不想要醒来的那种美梦。
恍惚之间,马延又像是看到了心中那一片血色的修罗场。
那是上郡,那是他曾经的家园。
那是他一度无法忘却的梦魇…
山脚下,目光所及,到处是的横七竖八的尸体。汉人曾经最引为骄傲的并州兵,就是这样的曝尸荒野之中。不知是出于仇恨还是炫耀,那些胡人并没有好心到给失败者掩埋残骸,只是拿走了他们想要的战甲和兵刃,就任凭尸首陈横于此,隔着几里远,空气中传来的浓烈腐尸臭味,便使人难以忍受,想要作呕。
而他就是从尸骨堆当中爬出来的。
远方一面残旗帜斜斜地立在夕阳中,晚风猎猎卷起旗帜,还隐隐可见大汉度辽的字样,旗犹在此,持旗的战士却早已倒下。
大群大群的食尸秃鹫扑天盖地,此起彼落,哇哇的怪叫着仿佛在庆贺它们的好运道。
一只秃鹫朝马延扑来,似乎觉得马延也是一具尸首。
马延下意识的挥砍了一下,却发现手中没有了兵刃!
无数的欢呼声让马延回到了现实,他伸开手向前,阳光照耀在他的黑光铠上,仿佛是吸纳了所有的光华,也照在他的手上,他看清了,在涂着黑漆的护掌之下,是戴着皮手套的手,上面干净得没有半点灰尘,更没有记忆当中那些化不去的鲜血。
围观的百姓以为马延伸手是在朝着他们致敬,便是越发的喧哗起来,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使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是的,马延握紧了拳头,就像是要将眼前的幸福,荣耀,将所有的一切都紧紧的抓在手里,握在手中,留存在心中!
让这样让人温暖且战栗的感觉,去冲刷当年的耻辱和悲伤!
中平元年,二月,黄巾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