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无此意呀,”新郎就懵了,“况且‘笨蛋’语出何典?”
新妇不吭气了,过一会儿才又小声开口,“而且还让人家拿了这么多!”
这么多!一青庐都是荷叶饭!人人都在吃荷叶饭!人人在夸那个出主意的婶子机灵!能干!人家贵人的酒食就是好吃!
新妇就更委屈了,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夸了“贵人的酒食”而委屈,还是因为新郎花了那么多钱而委屈。
但同心又悄悄凑过来了,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
陆悬鱼的眼睛突然亮了,“省了这么多钱?!”
同心是想笑而没好意思笑的,最后还是抿成了一个三瓣嘴。
这让新妇的心情好了许多,再转头看看新郎时,也就平心静气了些。
但嘴还是硬的:“一会儿再处置你!”
酒席持续了很久,久到邻居们酒足饭饱,又替她收拾了狼藉杯盏,再一个个离去时,城门是已经关了,坊门也已经关了。
陆悬鱼倒是觉得没什么,她这小院子前后一共三间屋子,同心和李二各住一间也住得下。
但古怪的是,李二就飞快跑了!他理由充分得很,他说这一片巡夜打更的他都相熟,再说他骑着骡子来的,那一看就很体面嘛,根本不怕被巡夜的逮到,逮到也不要紧!
她站在院子里,在一片草虫声中挠挠头,再看向同心时,同心立刻也拒绝了:“我住前面那一户!孙家婶子问我学几个女红样子呢!”
“你去学就是,”陆悬鱼有点迷茫,“不过这么晚了,她舍得点灯吗?明天早上去不就行了?”
她看看同心,同心看看她。
“你们这,”同心指了指她身后的屋子,“这墙这么薄,正该自己住才是。”
她又看看同心,同心又看看她。
“墙虽然薄了些,夏天住还不妨,清早起来不热的——同——同心!”
同心也飞快地跑了,看脚步是去追上李二了。
有点古怪,她嘀嘀咕咕地随手拍开几只嗡嗡叫着不停的蚊子,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正在抓紧时间打水擦拭身体的张辽转过头来,在昏黄的灯下,有点不自在看向她。
那是一具很匀称,很紧实的男性身体,因为经年累月的训练,肌肤透着健康光泽,任何人有这样健康而挺拔的身材,都是不必感到任何不自在的。
但张辽的身体上还有许多并不健康的东西——自他的肩胛到前胸,腰腹再绕到后背,他的双腿,他的双臂,都留着许多的伤疤。
有些已经很久远了,淡得在灯火中几乎看不出,有些却还很新鲜,伤疤里生出淡薄的粉色,叠在旧伤上。
他起初是有些不自在的,但很快镇静了下来,甚至微笑起来。
“想好怎么处置了吗?”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忽然一烫,但立刻又把注意力转回来:“怎么这么多伤疤?”
“我是个武夫,”张辽低头看看,“岂非寻常事?”
“很不寻常!”她又有点隐隐地恼火了,“你这十多年里,受了这么多次伤!”
张辽抓着块细布似乎还想搓搓脸,看看她的脸色,又将细布放下了。
他似乎洗的是冷水澡,因此握住她的手格外热。
“你在自责。”
她就没说话,将眼帘轻轻垂下,一声不吭。
“连丁建阳的份一并自责了去。”他说。
她有些吃惊地抬起眼,正看见他闪闪发光的眼睛。
那并不是很愉快的回忆,但他说起来时,平静得好像在讲述另一个少年的故事。
他说,这上面的许多伤疤,是在雁门留下的啊。
那时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追随着曾经的将军,还有他们共同的主君,丁原丁建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