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不死心留在沮授身边,还想劝他的士人就没忍住,批评了一句:
“平原公待公何厚!袁氏待公何薄!公不能顺应天时,投奔明主,却忍心带数百疲惫之卒赴死,何其愚也!”
“我虽愚鲁,却慕田横之高节。”沮授不为所动。
说客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你若当真慕其高节,如何却故意从平原公眼前经过,讨他怜悯——”
沮授忽然冷冷地看他一眼。
“河北从无刘备寸土。”他说。
当濮阳最后的守军穿过刘备控制内黄附近,继续向邺城进发时,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袁尚耳中。
“濮阳失了?!”他声音突然拔高了一段。
报信的使者匍匐在地上,唯唯诺诺,除此之外,室内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人,再没有任何声响。
他焦躁地又一次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受我父那般器重,却失了濮阳!”袁尚怒吼道,“他有什么颜面回来!他!”
他想再咒骂沮授几句,但忽然又迟疑了。
“刘备已据内黄,水泄不通,他竟从其中经过?”
“是……据说刘备曾赠沮公粮草,沮公不曾受……”
这个年轻人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小军官立刻又将头低下,不敢说话了。
“不要放他进城。”袁尚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后,像是终于卸下一段重任,匆匆转到屏风后,脚步顷刻便消失了。
小军官抬起头,将一双发红的眼睛看向窗边的人。
那里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姿态优美,在这个落雪天里,头发与衣袖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雪。
但他始终没有开口,就连袁尚向他投来几个眼神时,他都不曾开口,于是这个年轻文士就像屋子里一件漂亮的摆设,安静又寂寥。
他始终没有开口为沮授求情,直到第二天,又有人报信,说沮授昨夜已殁,袁尚突然惊醒,悔恨莫及地嚎啕大哭,并且重新穿上一身粗麻,开城门郑重迎接沮授的尸首时,荀谌还是不发一言。
他像是将一辈子的话说尽了,又像是将一辈子的风景也看尽,因此再也不想开口了。
张辽此时也不太想开口了。
……这很突兀。
他总得想一想才能想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濮阳现在是主公的了,这很好;
河北世家呼呼啦啦地开始往刘备这里跑,这也很好;
有些卷铺盖逃走的世家听说了大将军改了性子,因此带了百姓回来,这就更好了!
这样的天气怎么能走远路呢?那些百姓回到家中时,冻得鼻子都要掉了!好在粮食在身上,干柴在门垛后,赶紧抽根柴,熬点麦粥热热地喝一碗!等喝完这碗热粥,力气重新回到身上,他们惴惴不安的一颗心又悬起来了。
天知道陆廉怎么改性子了!不是说她和冀州人干架干到红了眼,非要给冀州人都拉去当牛做马嘛!
有小吏就悄悄凑过来,“你们难道不知吗?有高士舍身取义,说服了她!”
一群田舍汉就睁大眼,“是哪位高士!他,他难道是冒死直言,让陆廉醒悟的么?!”
“你们啊!真是太没见识了!”小吏伸出一只手,很嫌弃地在鼻前扇一扇。
陆廉是大将军,但她也是个年轻的女将军啊!
谣传说她是有个情郎的,甚至和军中许多年轻将领,下邳几个名士关系也不清不楚……但!
那些家伙算得了什么!怎么和咱们河北的美男子比!你们岂不知,崔琰崔季珪相貌堂堂,风度翩翩,陆廉一见就为之倾倒——
周围探头探脑的农人发出了一声惊叹!
原来陆廉也不是冷心冷肺的大魔王!
原来她也会被美色所误!
那很好!很好哇!牺牲崔公一个,造福了全河北士庶!咱们给崔公雕个小木牌牌供起来吧!他爱吃点什么?!听说陆廉是杀猪匠出身,给他们俩凑一起,供个猪头好不好哇!
……诸如此类的流言漫天飞舞时,其实从元城的大将军到麾下那两个年轻谋士,再到刘备大营上下,几乎都对此抱有喜闻乐见的态度。
陆廉和世家之间的关系是介于冷淡和仇恨之间的,进一步也引发了世家因为对她的恐惧而蛊惑百姓一起逃离。
她会和世家短暂和解自然不是因为她对崔琰有什么特殊滤镜,而只是权衡利弊后的暂时妥协——但她心里想什么,司马懿诸葛亮心里想什么,连崔琰都不知道,外人又从何得知呢?
现在百姓回来了,百姓不必冻死在这个冬天里,世家又能安稳地坐家里喝茶,新的统治者不用担心接手的是一片荒原,牺牲的只是大将军那一点点男女方面的名声。
就连大将军自己听了之后,都只是搓搓脸,嘟嘟囔囔几句,然后就接受了这个恋爱脑设定,那这个有着安抚人心作用的流言就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啊!
……除了张辽。
张辽觉得自己要被流言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