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相貌英俊,谈吐举止高雅优美,一进来便很得自己的好感。
——但他有一颗石头般冷硬的心,孙权想。
他这样想着,便微微点头,举起袖子在
眼睛下轻轻擦拭。
“他们都跟随我父兄多年,看着我长大,便如我叔伯一般。”
陆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诸葛亮。
她的眼睛里有很柔软的东西,很轻易就被他所打动了。如果她来谈判,这会是一个很容易对付的对手。
但诸葛亮在她的注视下没有开口,而是立刻起身,疾趋至他身边,轻轻地扶住他的手。
“破虏将军知人善用,讨逆将军才略绝异,才能聚敛这许多勇武之士,他们既不忘旧恩,来日吴侯入朝为官,为天子左右时,岂会冷落了他们呢?”诸葛亮笑道,“吴侯眼下踟蹰,岂不误了他们的前途?”
孙权抬眼看了看这个英伟的青年,并且又一次流出了眼泪。
“孔明先生之言,”他的声音里几乎带了一点抽抽噎噎,“令孤心中宽慰许多……”
这个人的心肠是真的冷硬,孙权想,语言和眼泪这些小手段骗不过,瞒不过,更打动不了他。
……可他这样年轻,又长年在青州做事,在刘备眼中应该是无名之辈啊。
……以陆廉这个眼力劲儿,也发现不了诸葛亮的另一面啊。
……所以那个酷爱编草席的老头儿到底是怎么想到给他派过来的?
刘备突然打了个喷嚏,连带着手里的手艺活也跟着比歪了。
他赶紧擦擦鼻子。
……这么久了,徐·州的农人都快要抛秧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江东有漂亮的小郎君吗?江东孙策是很漂亮的,但他手下也有不少漂亮的小伙子呢!
这位主公的脑洞忽然飞了一下,立刻又飞回来了。
……有就有,领回来要愁也是张文远愁,作为主公,他最多也就是喊人过来喝酒吃饭时多加一双筷子。
刘备的内心又平静了一点点,不疾不徐地将那条歪掉的线拉正,对着光线下看一看,再继续做活。
诸葛亮的信就放在他的案几上。
这个小郎君出门干活时就很严肃,主公不提,他绝不会在信里写陆悬鱼都干什么了,而是很正经地写了一下他对江东事态的分析和猜测。
水军有是有的,但武将们不太好管;
世家富也很富,但对孙家父子的忠诚度有限;
孙权选择相信他的叔叔和堂兄弟们,但仅靠这点力量是不能对刘备产生什么威胁的;
孙权非常有潜力,但他已经没有整合江东各股力量的机会了;
现在还剩下两个人是主公最大的威胁,诸葛亮写到,他们的忠诚和选择有能力左右江东的局势,而他会谨慎行事;
……必要时也会举起一个大将军,吓唬他们一下。
总而言之,满篇都很乐观,但诸葛亮很清晰地告诉刘备,孙权是不会来下邳的。
主公看看手里这个藤制工艺品,又看看那封信,若有所思。
会晤结束了。
接下来应该有一些歌舞表演,但孙权依旧彬彬有礼地表示,他的兄长罹难才一年,他虽然不得已出来管理江东,但不愿意碰荤腥,也不愿意听见音乐,看见歌舞。
当然宅邸这么大,使者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想听啥看啥自己点,啥也不想看还可以出去溜溜弯,太湖里有大大小小各种水鸟,时不时就一头撞上来,不挠你个满脸花也能努力在你肩膀上留点纪念品。
当然你要是敢在湖边吃喝,那被抢走点肉干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坐在湖边,捧着一包吃的看湖光山色,偶尔给飞过来的什么保护动物梆梆两拳。
孙权站在三层的楼阁上,远远望着那个不怎么起眼的背影,沉思了好半天,直到吕范上楼的声音将他惊醒。
“……主公?”
孙权招招手,“你看。”
吕范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一个深恶痛绝的表情。
“子衡所见何人?”
这位好女婿就很想说看见一个他打不过,又不能拉拢,不知道该怎么办,很想放点爆竹看看能不能给她吓跑的猛禽、猛兽、讨厌鬼。
但这是不理智的想法,就看陆廉那个和水鸟打架都不落下风的身影,普通的爆竹一定也是吓不走她的。
“我见乐陵侯,”好女婿咬咬牙,“真天下名将也。”
“我见陆廉,”孙权忽然叹了一口气,“只是一个厌了打仗的老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