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继续听从荀谌的话,没能扩大战果,这是他自己的错。
而且荀谌也不曾如田丰一般事前劝阻他,因此要说荀谌看了他败仗的笑话似乎也不对。
……但他还是感觉很不得劲。
不是没劝吗?
荀谌是个聪明机灵的,如果劝了,保不定自己就听了呢!他怎么不劝呢?
但这位主公是个有心胸城府的,见到荀谌留下来似乎有话说,便微笑着向他招招手,旁边自有仆役将胡床搬得离主公近了些。
“公则虽有忠心,”袁绍叹了一口气,“到底难当大任,而今依友若见,当云何?”
荀谌很轻地微笑了一下,“天下人只闻刘备弘毅宽厚,知人待士,今日方知其心机之深,他待刘琰那般亲密友爱,谁能想到心中却另有一番清醒谋算呢?”
袁绍皱皱眉,又舒展开,觉得荀谌虽然明面上夸奖了刘备一句,但也暗贬他谲诡猜忌,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自然是比不过他袁本初这样真正赤诚之人。
……但细想想,刘备这一场就是靠心机赢的啊!
袁绍不是个愚笨之人,他越琢磨越觉得荀谌是在不着痕迹地劝诫他。
刘备是清醒的,那他呢?他对郭图也没怎么另眼相待,虽然确实重用了些,也听信了郭图的话,但那毕竟是因为郭图平时想法就总是和他一致,又喜欢讲他爱听的话……
而且郭图那样委屈,被人骂了只会默默地哭,刚刚又是那幅狼狈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怜惜……
简直像怜惜后宅里那些美姬一样……
袁绍脑子似乎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有些黏黏糊糊的东西也被这一下敲掉了,偏偏面前的年轻人见他的神情,又微笑着加了一句。
“不过,公则先生待大公子,确实是忠心耿耿的。”
袁绍一下子想清楚郭图的去处了。
“友若此言是也,”他点了点头,“我将郭图遣去大郎处便是。”
对面这位年轻人脸上的微笑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凛然的气势,“主公果下此令,此战可胜矣!”
田丰被关在自己的帐篷里已经三天了。
门口有兵卒把守,吃喝可以送进去,便溺可以送出来,虽然不许先生这个人出帐,但众人还都挺客气的。
……毕竟战绩这东西做不得假,败了就是败了,那就说明田先生说得对,主公或许一时忙乱,无暇顾他,但等到这几天兵荒马乱清伤亡人数,损失物资,以及各项琐事都料理清楚之后,主公肯定要亲自过来请罪,将先生接出去啊!
因此田丰虽然被迫宅在自己的帐篷里,但吃喝沐浴什么都没差,荀谌进帐时,他躺在行军榻上,炭盆烧得帐篷里热热的,身上也盖了毯子,旁边甚至还放了一盘炸丸子当零食。
见他进来,田丰也没起身。
“主公派你来的?”
荀谌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总算在角落里寻到一张胡床,自己拎了来,放在行军榻旁。
“自然不是。”
“嗯,”田丰说道,“我就知道区区一场小败,主公还不至于要来杀我。”
“若是再败,”荀谌说,“就说不准。”
“若杀不得郭图,是你荀友若无能,可怪不得主公。”
……这种时候还要替主公开脱一下,荀谌想,这也是个忠心耿耿的。
“他已去了小沛。”
田丰终于正眼瞧他了。
“友若平素‘既明且哲’,一副善保其身的姿态,现下为何转了性子?”
荀谌的神态很是平静,似乎没有被他的讽刺伤到,但也没有辩解自己如他一般事主以忠。
“前些日子,在下一直忙于家事。”
“令兄之事,我亦有耳闻,许攸死得不冤,”田丰问道,“而今呢?”
“而今在下已无他事所扰,”荀谌说道,“因此自不量力,很想试试当世第一名将的轻重。”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似有涡水中的冰块撞击上士兵的铁甲,发出了清脆而冰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