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悬鱼招募了三十个人进行操练开始, 就逐渐理解了“纸上谈兵”的意思。
比如说有个成语叫“兵贵神速”,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发明的,但许多人是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觉得打仗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则大事可成也。
但真领兵打仗时她就发现, 想“兵贵神速”是很不容易的,她现在就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太史慈领兵攻白马,伤亡甚重,有许多士兵需要休养, 还有可能继续爬起来战斗的可以留在白马,伤残的需要用车拉着送回青州;
田豫的新一批粮草需要时间才能运过来, 好在白马之战的战利品颇多, 一部分钱帛当做犒赏发放了,另一部分用不上的财宝需要换成粮草,司马懿疯狂写信, 已经有几个富豪派先头部队赶过来了,但要谈妥还需时间, 当然, 她越急,对方压价就越狠;
露布已经奔着刘备去了, 但刘备那边的命令以及军情还需要时间才能送回来,现在睢阳到底什么情况, 袁绍在哪里, 主公和二爷状态又如何, 她此时是完全不知情的;
占据了白马, 要不要打濮阳?要不要打邺城?濮阳屯粮,邺城则是袁绍的大本营,都是重城,打下来收益惊人,但分别有多少守军,她又去哪里弄来冲车和云梯?
那些俘虏放是不敢放了,其中有太多的部曲私兵,这些人虽然不读书,也讲不出什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但他们的态度很坚决,就是不乐意接受改造,于是就只能送回青州种田去,这当然也要人手、粮草,以及时间。
她必须弄清楚每一件事,然后才能考虑要不要“兵贵神速”,因此陆悬鱼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
白天是要忙的,夜里也要用来看地图,根据斥候不断回报的信息和参军们的汇总来分析战势。
有风吹过,将城郊的焦糊气与灰烬一并刮过她的帐前。
极其突兀又响亮的爆炸声传来时,陆悬鱼正在做一个这样的梦。大概是小二或是小五的火盆烧得太暖和,因而正查验战马草料的账册时,忍不住就打了个盹。
她梦到了许多人,其中有士兵,有民夫,有衣衫褴褛的人,也有衣衫华贵的人,他们沉默地向着泰山的方向而去。
地上是一层层灰白的雪,化成了波纹浅淡的海。他们踩过灰烬的海,却不激起一朵浪花,荡起一圈波纹。
天地间好像失去了一切声音,只有她行走时静谧的沙沙声。
她与他们同行。
她似乎想要同他们交谈,他们也用极其友好,甚至恭敬的态度指引着她,引着她走进这条长河,却更加显得她格格不入。
她怎么会当真与他们同行呢?
那些人走进了山的阴影里,神情与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最终渐渐消弭在水一般光滑幽暗的的空气之中。
而她同样也站在泰山的轮廓下,有光自高远之处落下来,洒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泰山顶的石柱,上面刻满了她的功绩,那些字句飘飘洒洒下来,自然令她与旁人不同。
她站在一片荣耀的光辉中,却感到了无法忍受的孤独与恐惧。
那响亮的爆炸声就是此时突然将她惊醒的。
有士兵在偷偷点火烧竹子。
其实他该跑远点烧的,但县府门外是常备火坑的,那个士兵手欠,路过见到了,脑子也不转的就凑过去试试。
……于是就一声巨响,给将军炸出来了。
将军披着个氅衣,黑着两个眼圈,一张本来不是很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站在院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当时就给那个小兵吓得要哭了。
“小人!小人只是……只是买来竹子,想试一试……”
“试什么?”
“试,试一试响不响……”
将军还在盯着他看,“你买竹子做什么?”
这次换周围的亲兵偷偷看她了。
“将军,岁除将至啊。”
人是很坚强的生物,你甚至无法想象他们有多坚强。
在安葬阵亡士兵那一日,许多士兵哭得声嘶力竭,他们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为自己的同袍、同乡、甚至是自己真正的兄弟手足哀悼。
但转过短短数日去,他们已经认真地谋划起了这个年该怎么过。
为什么不过年呢?
只因为他们在外征战,就不过年了吗?
只因为他们打了一场大仗,失去了很多亲友故旧,所以就不过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