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支残兵原本是兴不起什么风浪的,他们似乎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化整为零,趁着夜色偷偷穿过方圆几里的战场,逃回大营去。
但白马城的一些异动引起了高顺的注意。
那是一些十分微小,不容易令人察觉的异动,比如说城头守军的换防时间很不规律,白马城不
大,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南城门在淳于琼的大营背后,高顺是看不到,也不敢去查看的,但北城门的换防时间在数日内改了几次,这件事令他很有些诧异。
在这几日里,又有一些辎重队进出北城门,打的是淳于琼的旗号,又一路向西去了。如果是城中补给,应该从南门走,送去大营或是向东送去濮阳,但为什么向西走呢?这也有些让高顺诧异。
有人进城了,有人又出城了,看着像武将,进出却不从南城门走。
高顺心中便隐隐地升起一个怪异的想法,进而有了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
那个计划太过荒唐大胆,他只在心里想一想就觉得是无法做到的。
他没办法像火烧繁阳城那样,烧掉淳于琼的白马城,前者在冀州腹地,袁绍亲至,因此格外轻敌草率,后者在两军对峙的前线,即使他能进城,控制了南门的淳于琼也能第一时间将城门打开,冲进来歼灭这区区几百人。
况且放火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他们哪有那么多的干柴和桐油呢?
陷阵营在白马北面数里的一个小山坳后藏了几日,直至一队四散砍柴的民夫来到这里。
那个为首的民夫小头目没有像样的名字,他可以被称呼为大郎,但父母习惯称他为大狗,队里其他的民夫也称他为大狗了。
这队民夫发现他们时,双方都很是警惕,甚至有些惊慌,但那个大狗先开口问起这群脏兮兮的士兵是不是曹将军的人,高顺沉默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咱们就不用害怕了,”大狗说道,“小人只是奉命出来砍些柴,将军自便就是。”
远处有监督的骑兵跳下马,放马儿自由去吃树丛的枯叶,自己寻了空地坐下,三三俩俩地聊天。
高顺的眼睛紧紧地盯在这群民夫身上,他应当杀了他们灭口,否则放任他们四散砍完柴离开,他依旧是什么都得不到,但如果他们在逃出这个山坳后,大声向远处的士兵呼救,那么等待陷阵营的将是灭顶之灾。
有士兵已经浑身绷紧,手也不由自主地摸向剑柄。
那十几名民夫中,有人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后,又赶紧将目光转开,但更多的人低着头,垂着眼帘,根本看也不看他们,只有那个为首的人又看了高顺一眼。
那一眼很奇怪。
直到后来,高顺也说不清楚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他不是擅言辞,通文墨的风流名士,他只是觉得那个民夫心里很藏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种藏在雪下,却仍然炽热的,强烈的,即使被压制住也想要冒个头出来的东西。
高顺在那一瞬间决定了,他要冒一次险。
“此非曹将军之兵,”他忽然开口,止住了他们的脚步,“我们是陆廉将军的人。”
他在说话时,手掌不由自主地扶上了剑柄,他在说出这句话时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残忍,因为如果对面的民夫有丝毫惊慌、逃跑,或者是喊叫示警的迹象,他是一定要杀光他们的。
那些民夫当中,有人露出了惊慌的神色,还有人看起来却很茫然。
但那个衣衫褴褛,嘴唇与他们一样透着青紫的壮汉愣了一会儿后,向着这群脏兮兮的士兵走了一步。
“你说真的?”他沉声问道。
高顺轻轻点了点头,“我从不说谎。”
那个民夫眼睛里的雪化了。
“你们,你们,”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你们能胜了这场仗吗?”
高顺愣住了,他身后那些铠甲残破的士兵也都愣住了,瞠目结舌地互相看来看去,又看向那个民夫小头目,不明白他一个在冀州军营服役的冀州民夫为什么会问出这样荒唐的问题。
但那个民夫又上前一步。
当厚厚的雪从他的神情中彻底融化之后,熊熊燃烧的愤怒涌进了他的眼睛。
“要如何,如何行事……”他的声音仿佛也要燃烧起来,“小陆将军才能胜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