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乱糟糟一片,哭声此起彼伏,震得房梁也要轻轻颤抖时,忽然有人的哭声停了下来。
那些士族的哭声,一个个地停了下来。
门口处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满脸满身的尘灰,一见便知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但他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见到孙策的尸体时,眼睛里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没有哭,但孙权见了他,却像见到自己兄长复生了一般,忽然扑过来,号啕起来!
周瑜伸手过去,紧紧地拉着孙权的手。
他的眼睛里还是一点泪水都没有,冷得像冰一样。
既为臣,又为友,甚至还有升堂拜母的交情,因此周瑜也如孙家人一般披麻戴孝,守在了孙策的灵堂前。
但他与孙家人还是不同。
孙家的人服丧就是服丧,只穿麻衣,不着他服,周瑜却外穿麻衣,内衬铁甲,昼夜守在孙权旁边。
他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好像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不放心幼弟的幽灵,可是每当有人来吊唁,他的手都会不自觉按在剑柄上。
直到看不过眼的张昭来劝他,周瑜冷笑了一声。
“张公莫非以我为愚人么?”
“你若能杀尽江东豪右,”张昭冷冷地说道,“我不拦你。”
周瑜厉声道,“张公以为我只一人一剑,杀不得他们?!”
“我见公瑾与黄公覆、程德谋这一群武将的神色,便知你们欲行何事了,”张昭叹了一口气,,“只是公子与这一众女眷,又当如何?”
夜深人静,孙策棺木前,二人相对无言。
“为今之计,唯有你我辅佐公子,举贤任能,各尽其心,才能保住江东,以图来日。”
周瑜咀嚼着这个词,忽然感觉满嘴都是苦涩。
哪里来的来日?待公子成人,袁曹刘这一场大战早就分出胜负,想要一个“来日”,除非这位小公子也是如他父他兄一般的名将。
……谈何容易?
伯符那一腔争霸中原的热血,那些精兵强将,那些誓师之语,皆随这一腔热血,尽洒尘土之中。
这位孙策的至交好友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反复揣度,只觉此事颇不寻常,那班宗贼虽对伯符怀恨在心,恐怕并无胆量串联许贡门客,更无这般狠毒谋断,”
周瑜问道,“究竟是谁在出谋划策?”
张昭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在周瑜有些错愕的目光里,张昭叹息着回答了他。
“那人是自江北而来,现下早已回去了。”
那叶小舟泊在岸边,任凭岸上景色有多好,驱车经过的游人何其多,船中的客人始终也未出舱来透透气。
他只在船上见过几个人,还派僮仆上岸替他办一件私事,除此之外,这位客人几乎连声音都不出。
直到那一日,有许多骑兵呼喝着自香山跑下来时,那位客人甚至连等一等消息的好奇心都没有,就立刻吩咐船家开船了。
因此莫说是周瑜,哪怕是留在城中,反应最快的张昭都不曾寻到那艘船的半分影子。
船行水面,江风徐来。
这位中年文士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向外望一望时,有僮仆忍不住发问了。
“先生此行,究竟办了什么事?”
“我派你去做何事?”
“除了去那位贵人府上送信之外……先生只命我去城中酒坊打两瓮新丰酒回来。”
“那就是了。”
“……打酒也算不得正事。”
这位高冠博带的文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酷而平静地笑了。
“过江来打酒,怎么不算正事?”贾诩微笑道,“正该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