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下此来,的确不是为了造册之事。”
他这样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细长的小木匣,很是郑重地递过来。
那只小木匣未曾漆过,看着并不出奇,似乎有一点年岁,因此摸起来倒是非常温润。
她狐疑地接过,打开来时,里面是一根加工过的,细长洁白的东西,一尺多点儿,一端略细,另一端箍了一圈黄金,黄金上雕了许多精美的图案,一路蜿蜒而下。
她拿起那温润洁白,似玉非玉的东西在手里把玩打量,而田豫将目光移开了。
“这个……”他低声道,“是在下用自己的禄米购得的,赠与将军。”
陆悬鱼恍然大悟。
“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她嚷道,“另一根呢?”
田豫睁大眼睛,神情变得有些惊恐,“什么另一根?”
“这不是根象牙筷子?”她问。
她的主簿伸出了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而且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象这东西若是践踏了农田,自然是要驱赶的,伤到人了,该打杀就打杀,现在自豫州以南都有象,为了保护百姓,猎几头也没什么,但是象牙这东西…”她看了一会儿,“拿这个吃饭也未必吃得就香啊。”
……她这想法别人理解不了,毕竟自从周朝到三国时期,象牙都是重要的奢侈品,诸侯们的“笏”就是用象牙制成的,所谓“元龟象齿,大赂南金”,况且现在到处都是丛林,还是人与大自然天天掰腕子的时期,各种大型野兽隔三差五就能叼走个赶路的客商,讲什么保护大自然拒绝象牙制品,大家有点难以理解。
田豫的整张脸皱成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没说出口,而是劈手就把那根筷子夺回去了。
“……我还没说多谢国让。”她尴尬地说。
田豫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不必道谢。”
当那些豪强们抱着必死之心,绝望而仓惶地走进剧城时,他们惊讶地发现,等待他们的并非是一排又一排的强弩与长刀。
大厅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连枝树形灯一盏接一盏地被点亮,馥郁而甘澈的香料气息飘散出来,充斥着青州刺史府的每一个角落。
太阳还没有下山,灯火已经点燃,似乎有乐人在吹笙。
刘备正站在台阶下,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他正值年富力强,经过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眼神明亮而有神采,双手温暖有力,一身蜀锦制成的华贵衣衫在灯火中闪出一片富贵又绚烂的光。
当见到这位以宽仁待士闻名,并且深受徐州士人拥戴的诸侯时,有些来客的眼睛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今日竟是刘使君大宴宾客么!早知刘使君驾临青州,我等便是跑坏了马,跑飞了鞋子,连木屐上的齿都撞断,也要早早前来拜会!
还有些来客却没有这样伶俐的口齿,他们见到刘备时,眼圈一瞬间便红了,哽咽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更有甚者,眼泪当场便落了下来。
“使君哪!”有人这样泣不成声,“我等盼使君,如婴儿之盼父母!”
刘备身后的文士中立刻便有人忍俊不禁,悄悄说起了狭促话。
“原以为狐鹿姑是胡儿出身,才如此这般,原来青州民风便是如此。”
但主公一点也没笑场,主公拉起了一只只或宽大,或细瘦,反正都挺养尊处优的手,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用力地拍一拍,摇一摇,亲切地说了几句安抚的场面话。
青州经历了这样的战乱,并不仅仅是庶民受灾,这些士人也跟着受苦了啊!
陆将军想为那些流民多挣些田地出来,心自然是好的,但是操之过急可不行,总要慢慢来。
比如说那些隐田的田税,隐户的算赋和口赋,这肯定是一大笔钱,眼下交不齐也正常嘛!
要不就先交一部分?剩下的慢慢来也不是不能通融啊。
还有那些已经开垦过的,种了冬麦的田,留些也没什么,先算一下荒田给流民们耕种,这也是不错的嘛!
只要未曾与袁谭暗通款曲,就什么都好说!
已至岁末,好歹也顺顺当当过完这个年再说,不要担心!一会儿先来一盏热热的椒柏酒,驱一驱寒气!
……那些原本没有哭的人也跟着哭起来了。
只不过之前是恐惧的泪水,现在是感动的泪水。
若是仔细想一想,刘备也并未免了他们的税,该交的税还是要交,该收的田还是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