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国家实质已经分裂了,不管是谁想要重新令它重新成为一个大一统王朝,仅靠王道是不足够的。
如果那些争霸的诸侯已经年老去世,换了一个不争气的,不曾经历过战阵的继承人上来,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但无论是袁绍曹操,还是江东的孙策,都是年富力强的人,他们出身或许高贵,或许平凡,但都是从血里杀出来,泥里滚出来的,他们谁也不会心甘情愿被别人吞并。
她这样混沌而模糊地想,如果她的士兵都能回来,如果她有一万训练有素的兵马,她可以全据青州。
……但真的太累了。
无论是她,还是主公,亦或者这片土地,都太疲惫了。
他们已经将领土扩展了一倍有余,但在新获得的领土上没有农夫与良田,只有流离的饥民、白骨和荒土。
他们需要人口,需要粮食,需要经营……
他们需要时间。
炭火烧得很暖,她带着许多复杂的心思,很快陷入了沉睡之中。
袁谭此时才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不清醒,整个人似乎躺在被子里,又似乎浮在半空中。
外面有脚步声,有树枝扫落枯叶的声音,偶尔还有寒鸦三两声。
……这里听起来不像泰山,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受了伤,因为他半个身子都在沉沉的钝痛之中。
不过这一点他很快就确认了,他想要伸出手时,锥心刺骨的疼痛令他明晰自己伤在臂膀上。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听到声响,有人走了过来,轮廓刚开始模糊,然后变得清晰,连带着这间朴素得甚至寒酸的屋子也跟着清晰起来。
那是个陌生的男人,苍头打扮,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匆走了出去。
“袁谭醒了!”
袁谭浑浑噩噩的脑子在这一瞬间陷入了冰窖之中。
若他还在军中,怎么会有人当着他的面唤他的名!
……但他如何会被俘?
他被俘后,又会被如何对待?
他砍了祢衡的头,他砍了所有驻守千乘的士兵和民夫的头,一个活口都没留!
……那些人也会如此待他吗?
又有人走进来。
这次是个蜡黄脸的小个子,一身直裾,两袖以束袖拢起,那双眼睛扫过来时,不像在看人,倒像在看什么猎物。
“大公子醒了?”他笑嘻嘻地说道,“你睡了好几日!”
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尔是何人?此处何地?”
“在下刘豹,此处是剧城,”小个子依旧笑嘻嘻地,“大公子住得可惯?”
袁谭用尚能活动的左手狠狠地攥住了身下的褥子,平复了一下心情。
“尔欲何为?”
“大公子何必担心,”小个子伸出手去,夸张地在自己的鼻子前扇了一下,“这里的人不敢慢待大公子的。”
那只手轻轻地又放下了。
小个子的眼睛瞄到了这个细微动作,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
“待袁公的人到了北海,大公子便可以回去了。”
大公子用一双阴恻恻的眼睛望向了他。
“速出!”
那个小个子不仅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了一步。
“大公子不必担心太过,袁公是必至的,”他说道,“须知父母哪有不疼爱儿子的呢?”
那两片嘴唇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袁谭已经渐渐听不到了,他捂住了胸口,难耐地喷了一大口血出来,又一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当陆悬鱼的兵马终于回到青州时,剧城下起了雪。
在冀州军缓缓撤去数十里后,白雪将这片战场上的所有痕迹都温柔地掩盖掉了。
孔融、田豫、陆白、狐鹿姑,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青州官员等在城南三十里处,待得快要堆成一个个雪人时,终于在白茫茫的风雪里见到了旌旗的轮廓。
“将军归来矣!”
她跳下马,一步步走上前去。
“我回来了。”
在她身后,还有许多百姓艰难地跋涉在风雪里。
他们也回来了。
孔融似乎瘦了许多,田豫黑了点儿,陆白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但眼神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暂时没看到祢衡?
她挨个仔细看看时,正有一片雪花轻轻地飘落在了田豫的眉毛上。
“……国让受伤了?”她伸出手去,指了指眉边的那一道伤疤。
尽管有破相的危险,但田豫似乎一点也没有在意,听到她这样诧异的问话,反而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