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二年时刘元鼎入吐蕃会盟,还有那少年时从军戍守河陇的老人问:“天子安否”,“朝廷尚顾念之乎?”
一甲子之前,老人尚未去世,还有影响,甚至还冒风险秘送章疏,告诉朝廷使者吐蕃国内虚实,让王师过来收复失地。
但如今,他们的子孙辫发易服赪面百年,一代代学胡语,却不知还心向哪边。正所谓“老者傥尽少者壮,生长蕃中似蕃悖;不知祖父皆汉民,便恐为蕃心矻矻。”
如今蕃中尚思念大唐的,怕是也就只有最近数十年被吐蕃掳去的汉人了。但这些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也都老了,秦贵今年也快六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个奢望。
“乞结夕,要修城郭了。行人部落出丁五百,明日至南城郭那片。”进了衙门之后,一名胳膊上有黄铜饰品的吐蕃官员说道。
吐蕃官制,胳膊前饰以玉石的,为最高一级的告身,一般统领数道,如当年的论恐热,统领河陇五道节度使——吐蕃设立的青海节度使、鄯州节度使、河州节度使、凉州节度使、瓜州节度使。
次一级的是黄金告身,一道德论(节度使)可领之。再次是金饰银告身、白银告身、黄铜告身、红铜告身。
红铜告身差不多是最低级的,相当于百户,黄铜则是千户,秦贵如今就是黄铜告身。跟他说话的吐蕃官员也是黄铜,但一为吐蕃人,一为汉人,地位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样呢?
“南城郭那片皆荒土瓦砾,为何要修缮?”秦贵问道。
“有霍尔(吐蕃人称粟特为霍尔)商人报告,唐人的定难军节度使在阴山聚集兵马,很可能要南下。岷州节儿伏弗陵氏的部落还在与唐人军队对峙,很可能爆发大战。”
秦贵闻言心中一跳,本不该多问,但他还是忍不住道:“唐人攻渭、岷二州,与我们何干?城廓几乎都没了,再修郭墙,很费力。而且就算修起来,也不一定顶用,还不如不修。”
“乞结夕!”吐蕃官员看了他一眼,加重语气道:“你部落的五百人,明日必须要到。唐人那个节度使,看起来野心很大,而且聚集了阴山牧民,单靠一州很难抵挡,如今必须联合起来了,否则一个都活不下去。”
“遵命。”秦贵诺诺退了下去。
出得门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刺青。
吐蕃“每得华人,其无所能者,便充所在役使,辄黥其面。粗通文艺者,则涅其臂,以候赞普之命。得华人补为吏者,则呼为舍人。”
秦贵出身泾原军游骑,不识字,因此被吐蕃掠去后,便在脸上刺字。但他武艺娴熟,也有管理才能,三十多年间一步步往上升,已是兰州行人部落的千户长,统领整个部落。
兰州还有三个汉人部落,一曰丝绵,一曰上农,一曰马差。这三个部落主要给吐蕃人种地蚕桑,放牧牲畜,提供补给。有战事时,还要出丁参战。尤其是行人部落,人数最多,超过四千,理论上能出一千丁壮上阵。
“见过千户长。”到城外时,秦贵碰到了上农部落的千户书记董忠,对方立刻上前行礼。
“董忠……”秦贵低声喊道。
董忠一愣,对方没喊他的吐蕃名,喊的是汉名,这是何意?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秦贵继续用官话问道。
董忠是千户书记,负责收税,也懂汉话。此时见秦贵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转头看了眼四周后,这才松了口气,回道:“去部落里收豆子。节儿府有官来告,须得备足马料,以备不时之需。”
“收够就行,不要多送。”秦贵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