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令枢目光似有迟疑,一番斟酌过后便如实说道,“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缘,这些年宁延在大奉声名鹊起,晚辈也时不时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护国安邦,坐镇定州,大败西羌,等等;可此人到底算不算是大奉忠臣,这百般举动,颇有枭雄之姿,有朝一日必将反奉,您若说大奉未来的希望在他身上,那请恕晚辈不能苟同。”
“哈哈哈。”张兴瑞笑了笑,“刚刚还说陛下忽略了国本,贫道看,陈公子你也忽略了根本。”
“嗯?张仙人此言何意?”陈令枢不解问道。
“陈公子只看到了宁延身上的枭雄之姿,去疏忽了定州的当地百姓,据贫道所知,身处定州的百姓对宁延可是称颂有加,定州能从北蛮之祸后迅速恢复,宁延功不可没,如今定州这块土地上百姓安居,商业繁茂,试问,这不就是陈公子你所期待的吗?”张兴瑞缓缓说道。
陈令枢听罢,摇头感慨,“纵使宁延治理州政确有不俗之处,可他对大奉依旧不是忠心耿耿。”
张兴瑞笑了笑,没有给出答复,而是起身伸了个懒腰,“陈公子,在你看来忠于大奉是忠于殷都朝廷,还是大奉百姓?”
“二者有何区别?”陈令枢诧异问道,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法。
“若是忠于朝廷,那宁延却是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臣子,可对百姓而言,宁延何尝不是大奉的肱骨之臣呢?”张兴瑞缓缓起身,边起身边说道。
陈令枢紧随其后,低头沉思着老仙人的话。
张兴瑞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外走着,边走边说,“陈公子,你走遍大奉诸州,唯独没有去过定,项二州,何不趁此机会去一趟呢,或许在哪里,你能找到最终的答案,看看那里的百姓,看看那里的官员,大丈夫成事,为国为民,不要再浮浮沉沉中错失了天下大同的机会。”
“离开朱子学宫之前,师父曾说,天下致理,不外乎天理人知,内尊心之意志,外受天地约束,能从心而行已是不易,能做到天人合一者几乎无人,尊己说之容易,然做起来却是格外艰难,道法,人性,宗法,风俗,等等都在约束一个人内心的真正追求。”陈令枢说出自己内心的万般感慨,“之前晚辈从未觉得自己受到什么约束和束缚,直到今天见了您,才知道原来一开始,晚辈就被那传统的世俗束缚了自己,百姓为江河,君王似船舟,世人所见艨艟之上旌旗蔽空,却不知那江河载舟之力,水无舟,依旧东流;舟无水,寸步难行。”
“此言不差。”不知不觉走到真武殿门口的张兴瑞颇为欣慰的点着头,“孺子可教。”
“今日听您一言,如同醍醐灌顶,让晚辈豁然开朗,晚辈这就启程动身前往定州,一睹那定州风采。”陈令枢毕恭毕敬的拱手说道。
“你陈令枢是大才,定州,定有你一展拳脚之地。”一排白鹤腾空而起,张兴瑞看着陈令枢,忍不住赞叹道。
“承蒙张仙人谬赞,令枢愧不敢当。”陈令枢自谦的低下了头。
真武殿对面的莲花峰上,金光璀璨,张兴瑞伸手一指,一只白鹤啼鸣朝着莲花峰飞去。
长风微动,莲花峰上传来一声巨响,璀璨光柱瞬间降临,夺目金光刺眼无比,一旁的陈令枢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莲花峰上金光乍现,三清殿前百姓纷纷对着莲花峰跪地叩首,四周的大小道士纷纷齐头凝视莲花峰,不自觉的俯下身子。
扛着扫帚,手捧经书的李洗观从树上跳下来,望着远处的光柱,摸着脑袋不解问道,“那是什么?”
将李洗观视如己出的向南川神色凝重的说道,“那是你五师叔要出关了。”
此时的莲花峰上千朵莲花盛开,一袭青衫的中年道士悬空打坐,长须及胸,道士伸手捏动法诀,一张巨大的符篆出现在身后,男子转身看去,抬手一点,符篆化作点点金色白鸽,迎着远处的白鹤飞来。
白鹤终来,莲花盛开。
张尽安临空踩在白鹤身上,朝着真武殿直直飞去,身后金光随之而散。
金光散去,陈令枢还在震撼中久久难以回神,“那是。。”
“我道门之福,亦是天下之福。”看着远处的白鹤慢慢飞来,张兴瑞这话说完后似乎更加苍老了。
一身仙风道骨的张尽安起步不凡,怡然落地,冲着大师兄拱手行礼,“师兄,尽安回来了。”
“辛苦了,起来吧。”张兴瑞扶起小师弟,给他介绍旁边的陈令枢,“陈令枢,陈公子。”
“陈公子。”张尽安不失礼节,拱手道。
陈令枢慌忙还礼,“道长客气。”
“尽安,莲花峰十年悟道,可曾想过出山后要做些什么。”张兴瑞站在大理石回廊前,望着西边升起的红色赤霞,轻声问道。
张尽安想了想,“赴约。”
张兴瑞点了点头。
“师兄,走之前,不再叮嘱两句?”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两人对视一笑,红霞满天,紫气渐起,真武殿屋檐上,一排白鹤向天而歌。
张兴瑞的目光炽热真诚,很快便淌出了热泪。
日落西方,三人驻足长久,月明星稀之时,张尽安回头看向师兄,师兄却是一动不动。
陈令枢扭头看去,老仙人神态自若,眼睛半闭,已然驾鹤西去。
“张。。”
张尽安打断陈令枢的话,红着眼睛说道,“师兄太累了,让他歇歇吧。”
神英四年春,道家仙人张兴瑞于真武殿羽化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