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马留给你们,往那边走,过了那山就是草原边缘了,我们来的路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指着地图,向二给一群被解放的汉人奴隶指明了方向,听着耳边他们连声的道谢,已经三十来岁的老兵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
一向习惯了提刀子和敌人打交道,面对同胞的千恩万谢还真有些不适应。
回头看了看已经在整备的骑军,向二赶紧辞别了这一群汉人,开始催动马匹前行。
要开拔了,自己还得去前方探路,主帅下了军令,从今天开始,就要一路奔袭,身为斥候的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作为斥候的他们要摸清楚所有前方的敌人,意味着他们再也没有休息的时间。
深入草原,接下来的路,他们要么是被蒙古人发现围杀,要么是成功的给身后的骑军带来可以改变战局的消息。
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的向二并没什么不适,他只是有些遗憾后面的这些汉人估计没几个能活着走出草原。
这种事情很冷漠,也很残酷,但身为军人的他和那位主帅都没办法改变。
事实上顾怀能给他们留下些马和粮食,已经是对这些同袍最大的善意了。
草原奔袭,不可能带着这些同胞,他们是要一路辗转于各个部落的,带着这群同胞算什么回事?
而那条来时的路,也不能告诉他们,自己这批骑军要去的方向,也不能告诉他们,因为在顾怀的心里这批人几乎注定要被蒙古人抓住。
若是再狠辣一点,像那些大明的将军,动手把这些自己人宰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留下他们,终究是给自己的后路留了些风险,消息此刻肯定已经传出去了,但敌人只知道有这么一支骑军在草原上闹腾,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具体的细节,具体的路线,那还怎么应对迟迟未至的王庭骑兵?
可顾怀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因为这些人都是汉人。
所以顾怀禁止了他们和骑兵们有什么接触,没有让他们知道任何一点关于这支军队的信息,只是给了他们马和粮食,把他们的命交给他们自己。
叹了口气,向二抓紧了缰绳,迎着吹来的风,将身子俯在马背上节省力气。
开始整顿准备行军的骑兵是很肃杀的,骑马从一边冲过的向二静静的打量着这些因为杀了一夜人浑身冒着杀气的同袍们。
看起来一个个应该收获不错,虽然昨夜还是有些战损,但此刻骑兵们脸上都满是笑容,发羌部落作为蒙古草原的老牌部落,虽说这些年有点没落了,但金银财宝肯定少不了,其他的不说,光看那些骑兵们鼓鼓囊囊的衣服,还有空着的马上放着的东西,就知道发羌部落估计被搜刮了个干净。
向二摇了摇头,这些骑兵还是太贪了些,抢些金银就算了,居然还把大的物件也带上,这不是寻死是做什么,白白消耗马力,注定会死在这上面,甚至还会因为这个拖累行军的速度。
身为军人,进了草原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知道,一个个抢了这么多钱有命花吗?
马蹄带起些草原上的泥土,清晨空气里散发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却让人心旷神怡,伏在起伏的马背上,向二只感觉从里到外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马蹄声停下,已经远离了大部队的向二驱马走到陈平面前:“斥候营向二报道!那些汉人子民已经谴走!”
迎着朝阳,陈平正整理着整支骑军的现状,顾怀不太管这些,就只有他这么个形式上的副将来处理了,照着顾怀的吩咐,将阵亡将士的名字写在一本小册子上,他落完最后一笔,抬起了头:“做的不错,去右翼,带五个人,前插十五里,有情况立即回报!”
向二点了点头:“方向呢?”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也对,哪儿还需要什么方向?对于他们来说,顾怀早就告诉他们方向了,那条路线已经刻在了他们脑子里。
向北!一路向北!
向二不再多说,他一向不是个讨好上官的性子,直接拨转马头去领自己手下那十五个人了。
当初进草原打猎也差不多是这么些人数,但这次不同的是,不再是十几二十个人小打小闹,而是一支骑军挥起屠刀奔向各个向大明出兵的部落。
虽然是借来的向导,但此刻向二也不由对这支军队产生了一些归属感,在边境待了这么些年,和蒙古人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只有这次是从心底感到畅快,一开始的一些怀疑和审视此刻也全部消失不见,大明开国三十余年这样爽朗解气的奔袭或许还是第一次。
管他娘的什么后勤和补给,支援和突围,就是要让蒙古人看看,明人的血性!
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想着将要去的地方,胡子拉碴的丘八在马上用力挥了下鞭子,没舍得抽马,却也在空气里抽出声鞭响。
等到陈平看不见他的背影,向二放任战马自由奔跑,伸手入怀取出了几枚戒指,一扫之前鄙夷那些士卒贪财的嘴脸,两眼放光,怎么看都看不够。
纯金的,纯金的,哟还有个玉石的。
他可不在乎这戒指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他用力的在胸口蹭了蹭,举起来迎着朝阳,满眼都是那灿烂的光芒。
这回老娘们总找不到理由说自己不会赚钱了吧?自己被数落了这么些年,说嫁给自己净吃苦了,如今瞧瞧这东西,够置办多少家具!
这次回家一定得把这玩意儿扔到婆姨面前,让她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
如今的大同,堪称混乱至极,边境线上瓦剌各个部落不断地绕过长城进攻城池,得不到支援和补给的明军只能依托城墙苦苦支撑,一旦城破,就多半沦落到被屠城的下场,所以士气低迷是真的,但拼死守城也是真的,一个又一个城池的沦陷之下,边境已经一片糜烂。
而在德州,李景隆听说大同危急,果然如朱棣所料急急发兵紫荆关赴援,紫荆关位于易县城西的紫荆岭上,是河北平原进入太行山的要道之一,只是这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先前已经被燕王以雷霆之势攻下,李景隆已经铁了心准备把这座关隘夺回来,绝不能让燕王随时兵出大同,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的大军抵达紫荆关时,居然没有看到任何燕军士卒。
奇怪归奇怪,大同还是得去的,可李景隆大军兵出紫荆关,在冰雪未消的太行山中苦苦行军了半程,就收到消息,燕王朱棣派朱能领军在大同境内搜刮了一番,就绕过明军从居庸关返回北平了,真把李景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事儿还没完,等到李景隆咬牙忍了这口恶气下令撤兵,才出太行山,朱能又带了五万兵马入大同,这五万几乎都是骑兵,李景隆怎么可能赶得上拦得住他们?而且还要穿山越岭,这机动性简直被甩了几条街,于是又只能硬着头皮往太行山里钻了起来。
一来二去,这次出征的十余万南军被折腾得欲仙欲死,好不容易从太行山里爬出来,十成兵马倒有三成落了病,这下子别说打仗了,刚进大同境内,李景隆就急忙下令将附近州县的郎中都召集过来,又征收了大量药材予以治疗,整整十万兵马就这么看着朱能带着五万燕军在大同境内攻城掠地,堪称奇景。
如果算上大同本土守军,四支大军三方势力在这片舞台上尽情地表演着,蒙古南王、燕王朱棣、朝廷讨逆大将军李景隆这样的大人物,哪里有心情去看一眼低贱到尘土里的边疆百姓呢?
时代如此,不复多言。
如果不出意外,看燕军的动向,朱棣是打算把这种骚扰战略贯彻到底了,也对,大同并不一定需要在年节前后完全打下来,边境糜烂了,燕军入境了,折腾的终究是德州的李景隆和朝廷。
只要不是瓦剌把大同打下来就行,时机差不多了就让朱能带兵过去帮忙,到时候口号喊一喊,再打退瓦剌,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光名声都可以赚个盆满钵满。
朱棣心想我慌什么,李景隆都没慌。
李景隆心想我不慌,大同没了开春就去打北平,反正最后都一样,蒙古那群只想抢一把的土包子占了大同也不敢南下,样子做一做堵住朝廷那帮大臣的嘴就完了,别到时候上折子说他畏敌不援就行。
而那些攻打大明城池的瓦剌部落就更不慌了,成群成群的汉人奴隶往草原送,金银财宝乃至铁锅马车都搬空了,但凡他们攻下的城池,就看不到几个活人。
局势就这般僵持下来,建文元年的末尾,大同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
而远离这片中心的地方,已经行军了好些天的王庭骑兵停下了脚步,南王苏克齐轻轻把玩着马鞭,看着前面那还在燃烧冒烟的部落废墟,轻笑道: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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