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在朱高炽看着地上结冰积水沉思的时候,一队几乎人人身上带血的守城燕军急急跑来,领头的正是朱高熙,他才从安定门血战归来,一听张掖门出了事,连休息都休息不了片刻,又带着手底下士卒在城墙上打了个转支援张掖门,眼看肥胖的朱高炽坐在地上发呆,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伤,当下惊得大喊了一声。
不管平日再怎么看不顺眼这个肥胖的大哥,终究还是一家人,而且这些日子这个大哥为了守城做出多少努力他也看在眼里,北平能挺过这么多天,他们这些将领浴血奋战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这个亲临前线指挥的大哥,还有那个在布政使司里出谋划策、居中调拨的道衍大师,俱都是出力甚多。
“二弟!”
朱高炽回过神来,也大喊了一声:“母妃已经带人赶去了张掖门,你快快去赴援!”
“我晓得了!”朱高熙双眉一耸,他本就极肖燕王,一身本事也都落在战场厮杀上,此时满身杀气,却又有一丝悲凉:“大哥,你快些进内城!一旦外城不保,只有死守内城了!”
“不行!内城守不长远,你一定要把南军赶出张掖门!”朱高炽奋力爬起,死死抓着朱高熙的衣袖:“城门没了没关系!我有个办法,只要能夺回城门,就一定能守得住!”
朱高熙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但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他知道这个大哥虽然打起仗动起刀是个不中用的废物,但性情一向沉稳,如果没有把握,是不可能说这种大话的,当下重重顿首:“好!我拼得一死,也要把那些杂碎赶出去,大哥只管施为!”
说罢拔刀出鞘,杀气腾腾地一阵风般下了城楼。
而此时的张掖门下,燕王妃已经亲率死士和南军战在了一起,这位平日温婉贤淑的王妃此刻真是变成了母老虎,手舞双刀冲杀在前,在城门洞内以女子之躯勇不可当,身后士卒受她激励,一个个也是奋勇争先,连那些已经溃散的士卒也纷纷聚了回来,拼死抵抗之下,蜂拥涌入的南军构成的阵线竟然接连往后退了数丈,南军主将见燕军余力已尽,刚命令麾下士卒发动反冲锋,杀神一般的朱高熙又到了,他本就身材魁梧武艺过人,血战几天之下连双眼都变得血红,此刻见燕王妃深陷敌阵,心急之下一声大吼,倒真有了那张翼德长坂坡一人阻退数万曹兵的气势。
上阵母子兵,在燕王妃和朱高熙的带领下,张掖门城门内半兵半民壮的守城队伍,居然真的把涌进来的南军统统赶了出去。
堪称奇迹。
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就听城墙上有人高声呼喊,燕王妃探头一看,正是世子朱高炽,他挥舞着手:“退后!退后!”
待守城燕军退入城门洞,只见城墙上瓢泼大雨般泼下来些不知什么东西,一时水雾弥漫,城外南军还以为是金汁热油等物,慌忙退散之下才发现竟然是沸水,那水溅落在地一时热气沸腾,蓬勃而起一阵大雾,再加上飘飞的雪花,城门洞附近竟一时不能视物。
紧接着城墙上便抛下一捆捆柴禾,继而又倾倒热水,同时不要钱似的往下疾射箭矢,让南军寸步难进,如此往复之下,城门洞外的南军退到安全距离,看着那已经破损的城门,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燕军到底打算做什么?
……
南军的中军大帐设在郑村坝,这里离北平大概十里距离,自从上次燕军夜袭,李景隆就一直在此遥控指挥攻城,按他的想法,反正五十万大军硬啃也能把北平啃下来,他何必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万一主帅意外身亡,反而是会让燕军士气大振,坚守更甚。
离得远了,厮杀声自然就小了很多,睡得也要好点,攻城已逾五日,南军的死伤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这一点李景隆做好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惊慌,北平准备周全,这些人命是用来消耗那些守城器械的,等到燕军没了投石热油,箭矢金汁,还有那投入军阵会爆炸的新式武器,他们拿什么来守城?
说实话那玩意儿一开始确实吓了李景隆和所有南军一跳,前些年倒听说过南洋那边出现了些奇奇怪怪的番邦人,船上装着些能晴天放雷的奇怪东西,但眼前这玩意儿又和那个不一样,那是一台台类似投石机的东西,也不会打出来再炸一次,这玩意儿砸下来没什么杀伤,却是能在军阵里炸开一朵又一朵血肉盛开的花。
还好终究影响不了大局,如果是城外野战,这东西确实有那些真定一战落荒而逃的将领们说得那般可怖,但若是守城,就没有那般大的作用了,毕竟这东西炸也不分人,而且昨日今日数量明显就少了很多,估计没了多少存货李景隆这般想道。
正想着,立马有士卒进来禀报军情,李景隆听说张掖门破了,此刻城门处正在血战,不由大喜若狂,天气越来越冷了,还下了雪,就算再怎么严令南边运送补给冬衣,太长的补给线效率终究低了些,军中现在缺粮少衣,大军连御寒的冬衣都没普及,许多士卒已经生了冻疮,军心士气大打折扣,再不攻下北平城,李景隆是真不知道怎么让这五十万大军在北平城下安然过冬了。
燕军虽然拼死守城,但比起严冬这种敌人还不算什么,李景隆也确实没想到,北平城的守城器械还没用完,城门就真的被攻破,由此可见城中守军也是越来越少,已经无力守护全城了。
他按捺住喜悦,大步出了营帐翻身上马,立即下令召集轮换攻城的闲置兵马,随他增援,军令一下,整个大营立刻喧嚣了起来,处处有士卒打着哆嗦走出营帐拿起武器,随着李景隆的帅旗杀向十里外的北平城。
而与此同时,让所有将领率军猛攻全城的军令也传了出去,李景隆就是要让城内守军焦头烂额,没法增援张掖门,只有这样,这一点破绽才会无限被放大,成为压死燕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攻下外城,北平沦陷,指日可待!
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李景隆才把那些士卒从帐篷中驱赶出来,只是寒风呼啸,他们一个个都冻得手脚僵硬,几乎连手中长矛都拿不稳了,只能夹在腋下,李景隆这时候也顾不上讲究军容了,只管喝令他们全部跑步前进,数万兵马一连跑了十多里,一个个精神抖擞热气沸腾,就这样呼啦啦全朝着张掖门涌了过去。
等他们到了北平城下,这才发现城上的燕军几乎都在做同一个奇怪的动作,那就是往城墙上倾倒热水,一些没有架云梯的地方也没有放过,李景隆大奇,正准备寻人问问,就看到主攻张掖门的主将刘醒一脸颓然地跑过来跪在马侧。
“什么?攻不进去?”
李景隆怒气冲天:“不是说城门破了?城内才多少守军?本帅还让其他各门猛攻给你减轻压力,你居然攻不进去?”
刘醒大呼冤枉:“大将军,实非卑职无能!那城门结冰了!”
“荒唐!”李景隆差点一马鞭挥过去,“无稽之谈!偌大城门,怎么可能结冰?”
呵斥完了刘醒,李景隆拨马到了张掖门外,身后跟着呼啦啦一片大军,可真到了张掖门外,所有人都沉默了,连李景隆都垂下了手里的马鞭,张大嘴巴一脸茫然。
那城门洞内此刻已经堆满了柴禾,城墙上还在不断倾倒热水,漫天雾气中,一座冰墙拔地而起,几乎堵塞了整个城门洞,别说进门了,连能过人的缝隙都没一个。
他结结巴巴开口:“怎怎会如此?这不是泼的热水?”
原来朱高炽幼时听朱棣讲过草原上的事,那时朱棣还没有现在的威严,也不那么难以亲近,他提到,极北之地的草原部落为了避风,都是用草捆围着,然后浇以热水冻结成墙,冬季时牧人就躲在冰墙后,等到春暖花开部落迁徙,那冰墙也就自动瓦解了。
而他刚才踩到结冰的积水摔了一跤,这才想到了这个故事,那时城门已破,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热水会比冷水结冰更快,但没想到这法子果真奏效,一座张掖门成了结结实实的冰铸城墙,任你什么冲车擂木都撞不开,连火烧的法子都没用了。
而且这个法子还在不断地推广全城,那些还没被攻破的城门处也出现了罕见的一幕--城门外南军在用人命撞门,城门内却在疯狂烧水,一层一层地淋在城门上,时间推移,城外的南军们纳闷地发现这城门不仅撞不开,反而声音越来越沉闷了,不像是在撞门,反而像是在撞山。
而城墙上的士卒也没闲着,热水顺着城墙倾倒而下,寒风一吹便结起了冰,云梯架上去就打滑,爬到城墙上的南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一摸上去就打滑,只能看着对面的燕军挥舞着长矛刺了过来。
呆呆看了张掖门半晌的李景隆口干舌燥,他坐在马上环视左右,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用多想,只要这天气还是今天这模样,明天来看时,整个北平就会成为一座冰城。
李景隆眼前猛地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