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一战,江阴候吴高逃窜,山海关都督耿绷身受重伤,回到关隘都还没醒来,辽东总兵杨文更是望风逃窜,失去了把永平重新打下来的最后机会。”
朱权轻轻捏了捏手里的战报,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似惊似喜,却又夹杂着些羡慕和嫉妒。
兵权是交出去了,但大宁毕竟是他的藩国,收到这些消息的速度说不定比朝廷还要快些,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李景隆五十万大军直扑北平的时候,那个四哥居然有胆子有魄力倾巢而出进攻永平,打散了山海关的四万兵马,逼得杨文只能回返辽东,原本岌岌可危的永平防线,顷刻间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真是做得好大的事情。
沙宁坐在一旁,那封战报她已经看过了,朱权为什么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他的心境,只是轻轻颔首:“仅仅一天半,燕王就把被打下的永平夺了回去,江阴候吴高的大军土崩瓦解,若不是逃得快没被堵死在永平城内,怕是就要全军覆没了。”
朱权放下战报,揉了揉眉心:“终究不影响大局那五十万大军还在,胜负依旧是定数。”
沙宁无奈叹气:“这里就我和王爷两人,何必有所收敛?见到燕王这等动作,王爷怕是在想若是打下了大宁,此刻也可以动手收拾辽东了吧?到时候和燕王联手,关内关外铁板一块,五十万大军也得被耗死在这里。”
朱权瞥了她一眼,叹道:“宁儿,我不能不慎呐,但凡有所动作,那就再没退路了,四哥我当然是希望他能赢的,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像那薄情寡义的侄儿,把我往死路上逼,眼下陈亨刘真把我看得死死的,大宁城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下,除了这座王府,我还有什么?”
还有些话他没说出来,在他看来,自己和沙满的那些交易,沙宁是不知道的,朵颜三卫现在对自己的步步紧逼,没必要让沙宁也知道,就算沙宁一开始只是他控制朵颜三卫的助力,也不妨碍他现在爱她爱得紧了,却是不必把这些说出来让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但愿他永远不会知道沙宁早已知晓一切,而且还给他戴了顶绿得发亮的帽子
“王爷,这些我当然知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难道我真的希望你悍然起兵,走上那有去无回的绝路?”沙宁也叹了口气,“只是我只是对朝廷不抱太大希望罢了,只希望王爷无论要做什么,还是该早点下定决心才是,只希望如今燕王又打了胜仗,朝廷能松一松勒在脖子上的绳子”
朱权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要等北平那边出来结果才是,朝廷宣我入京,我是怎么都不会去的,只要北平战事不尘埃落定,本王就还能拖不过说来也怪,这战报说得清楚,四哥打下永平,追着吴高到了山海关外,怎么连打都不打就转了向?而且丝毫不掩饰行踪,不仅没回北平永平,反而还带兵在野外兜起了圈子?”
朱权也是用兵大家,自认为换做是他,此刻也就两个选择,要么死磕山海关,看看能不能借此打通和宣府大同之间的通道,要么将永平置作临时大本营,带兵袭扰李景隆大军的后方,阻碍他包围北平的进度,只是朱棣这番动作实在太怪,莫非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只是凭空臆测也猜不出朱棣兵锋所指,朱权叹息一声,正准备再去练练刀纾解心中郁气,白发苍苍的老管事却踉踉跄跄跑了进来,急匆匆道:“殿下,大事不好!大宁卫指挥使陈亨带兵围了王府!”
朱权脸色大变,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惊道:“什么?!”
……
“对,城外三个营盘全部拔寨,守住北边的官道,朵颜三卫要南下,只能从官道过,除非他们能让骑兵去钻林子,”大宁卫指挥使陈亨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面相方正,此刻正在隔着宁王府两条街的街头指挥若定,“再让刘都督带兵去松亭关,不管燕逆打的什么算盘,都不能让他踏进关外一步!”
等候命令的两个侍卫齐齐唱喏,翻身上马传令去了,陈亨看着手里那封还带着些说不清是什么东西脏渍的信,皱了皱眉头。
一开始看到这封信,他还以为是个天大的玩笑,问清楚了才知道是几个巡城士卒无意中发现,然后交到指挥使衙门,从下头小吏一层层送上来的,当时陈亨就觉得未免太过离谱,这样的军机大事,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到了他的手里?
可后来收到的消息就让他不得不慎重起来了因为燕王朱棣带兵到了松亭关外。
没错,关内打得热火朝天,朱棣却摆出一副要攻打松亭关,带兵出关的模样,实在是让陈亨震惊恐惧到了极点,这才慌忙派兵围了宁王府。
信是泰宁卫头人沙满写给宁王朱权的,信中说已经和福余卫、朵颜卫的人商量妥当,只等宁王一声令下,即刻发兵来攻,和燕王配合,拿下大宁,到时候两个藩王振臂高呼,带着其他观望的藩王一起举兵反抗朝廷。
信的内容其实很含糊,许多事情都说得没头没尾,似乎不是第一次通信了,也不是头一回商量一些事情,所以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怕是只有双方才能明白,也正因为如此,才给了人更多的想象空间,这封信落到陈亨手里,他找了懂蒙文的人一翻译,再配合朱棣那一副要攻城的动作,这才让他大吃一惊,以为朱权是真的要起兵造反,响应宁王。
只奈何燕王造反之后,朝廷已经给他们这些负责盯紧藩王的官员下了旨意,凡事不能逼得太过,所以他也不敢做得太过火,只敢借着搜索燕王奸细的幌子封锁城门,警戒全城,顺便围了燕王府,同时派人把消息送到城外和松亭关,让他们做好战事一触即发的准备。
谁他娘的能想到啊这么一封来历莫名其妙的信,居然真的让他在宁王动手之前有所准备?所谓天意昭昭,大概就是如此了。
而只要过了这一关,把这份证物送往京师,陛下必定下旨捉拿宁王回京,而到了那时,他陈亨就是大功一件了。
刨去那些不安和疑惑,看着远处的宁王府,陈亨的心,不可避免地火热了起来。
……
“王爷息怒,那些官兵还算有所收敛,老奴出门询问原委,他们也不敢对老奴动手,只是把老奴逼了回来,照他们的说法,是城中进了燕王的奸细,意图对王爷不利,而且燕王此刻正在攻打松亭关,为防城中出事,这才派了官兵警戒而且他们还说,为了王爷的安危,王爷最好不要出门去城中走动,以防不测。”
“放屁!”朱权一张脸气得铁青,“四哥吃饱了撑的去打松亭关?关外有什么东西?他就是想软禁本王!”
他暴跳如雷,吼道:“去!把石撰叫过来,让他去问一问陈亨,他到底想做什么!本王未曾犯了王法,也没有看见朝廷旨意,他一个小小卫指挥,凭什么软禁本王?”
老管事弯了弯腰:“长史大人已经知道此事了,而且还在府中走动告诫众人,遵照大宁卫的嘱咐,好生呆在王府内,切勿与官兵发生冲突”
“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朱权气得跳脚,“他是宁王府的长史还是大宁卫的狗?”
跟暴怒的朱权相比,沙宁反而淡定多了,她淡淡开口:“王爷何必恼怒?长史石撰本就是朝廷派来盯着王爷一举一动的,他岂会站在殿下这边?”
自己的王妃都这般说,朱权登时茫然起来,他一屁股坐了下去:“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朝廷为何突然对本王动手?难道难道江山动荡,战事糜烂,陛下依旧不管不顾,非要置本王于死地不成?难道学四哥那样,果断起兵才是对的?”
沙宁思索片刻,挥手摒退王府管事:“殿下莫急,这事有些蹊跷,陈亨哪里来的胆子?关内战火连绵,朝廷又哪里会挑此时下手?要想破局,恐怕要先弄清原委才是。”
经她这么一说,朱权也冷静下来,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只是思索片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是了,你说得对,一定是有什么变数是本王不知道的,说不定四哥还真就准备打松亭关,陈亨才会有这般举动。”
他随即就迷茫起来:“可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见朱权疑惑痛苦的模样,沙宁心疼起来,下了决心:“王爷有所不知,上次燕王派来的使者还在大宁城内,我已经叫人盯上了他们,既然要弄清楚燕王的意图,何不去问问他们?不如我先出王府一趟,见一次他们如何?”
“你出得去么?”朱权担心地道,“陈亨此般作态,分明就是要盯紧王府的一举一动,此刻切莫雪上加霜,再多给他们一些把柄。”
沙宁嫣然笑道:“我时常出城游猎,是大宁城家喻户晓的事情,王爷不好出府与他对峙,我一个女子怕什么?他这种朝廷大员难道还会为难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要朝廷没有定宁王府的罪,他又怎么敢对我动手?”
她站起身子,准备去换猎装:“王爷切莫担心,燕王和陈亨究竟要搞什么鬼,我去一问便知。”
只是在她转过身的瞬间,笑容消失不见,脑海里的那个身影,让她咬碎了一口银牙。
谁能想到,自己想要置之死地的那个人,居然有一天自己会去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