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么”
下了工的王二从巷子口走过,看着排起长队的勾栏门口,紧了紧背上的包裹。
家里的孩子念叨好些天了听孩子说现在在一起玩的同伴们都是扮着什么猴王妖怪,要是没进勾栏看过戏,不晓得来龙去脉,就只能做个在旁边摇旗呐喊的小妖,窝囊得紧。
王二觉得自己就很窝囊了,总不能让孩子也输在起跑线上,但入夏以来扛包的工钱越来越低,一家三口眼看着也就勉强温饱,王二实在是舍不得把钱丢进勾栏里。
看戏看得还少?逢年过节街上全是义演,街头也有卖艺的在忙活,看这种戏可不用花钱,要是演得不好喝几声倒彩也行,勾栏虽然收钱也不贵,但过惯了苦日子的王二总觉得每一分钱都得攒下来留着以后有用。
钱留着不能生钱,但家里那口埋起来的存钱罐子每重一点,心里就多安定几分。
只是孩子大了真闹腾起来也受不了,不过王二想想也是,以前还能玩到一起的巷弄伙伴,如今却说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凑成个小圈子把自己排挤在外面,连打闹也不带上自己--要是当年自己在村里也是这样的遭遇,怕是心里也不好受。
今日上工倒是多得了几文钱王二摸了摸怀里的钱袋,收回了看向勾栏前方人群的眼神。
住的地方离勾栏还是有些距离的,是这个时代北平常见的平民屋子,两扇柴门后是个小院子,养了些鸡鸭,此时也被放了出来满院子乱啄;在城里住着,倒是不用养狗,自然也就没有犬吠声迎接回家,漆黑的夜色像是幕布一般盖在民居上,厨房里的炊烟袅袅升起,让柴门响起的声音多了几分欢喜。
年纪尚幼的孩子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了王二的腿:“爹!”
将又变重了些的儿子抱起,王二用满是胡茬的脸蹭了蹭,引来儿子好一阵小手挥舞,王二哈哈大笑,解下了背上的包裹:
“爹今天给你带了些好吃的。”
包裹里是几个寻常瓜果,不是什么稀罕货色,大概是放了一下午,表皮有些干瘪,王二看着儿子惊喜地拿起一个啃了起来,眼里是满满的温情和溺爱。
围了围裙的妻子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别站在门口,进来吃饭这些哪儿来的?”
“今天天气太热,晌午过了批货,东家看兄弟们劳累,就一人分了些,”王二起身擦了擦汗,“这东家挺讲究。”
“再讲究也不见提工钱给些瓜果就把你的嘴堵住了?”
妻子嗔了两句,王二倒也不介意,谁家婆姨不唠叨?他王二一穷二白,妻子跟着他这么些年忙里忙外,要是没她,这个家可撑不起来了。
就着井水冲了凉,端起碗筷开始吃饭,王二犹豫了一下,敲了敲碗:“等会儿吃完去勾栏看看吧,小七也念叨这么久了”
“你不是舍不得?”
“今天遇上贵人了,货多就给了些赏钱,头儿给兄弟们分了分,我这儿也得了十几文,”王二刨着饭,看着听了这消息满屋子疯跑的儿子,“那勾栏不是一人五文钱?咱两加起来也就十文,孩子又不收钱,就去上一次。”
“我就不去了,也没啥想看的,你带着小七去就行,”妻子有些忧心,“这最近菜价粮价都在涨还是要留些钱过日子。”
“既然去了,那就一家都去,哪儿有把你留在家里的道理?”王二摇了摇头,给妻子夹了些菜,“日子总还能过下去大不了我再找份工便是。”
“我也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绣些东西只是我的女红不怎么好,怕是卖不了好价钱。”
孩子在一旁玩闹不肯认真吃饭,桌上的素菜虽然没有太多油水,但还是烹调出了好味道,夫妻俩对视一笑,平淡如水的日子里,这幅光景让人暖心。
虽是贫贱,亦有温情。
……
勾栏外的摊贩有很多,卖的也是惹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好些孩子一见了就走不动道,哭闹着要让大人买上拿在手里才肯破涕为笑所幸小七一直是懂事的,哪怕真喜欢,也只是多看上两眼,不会在王二的脖子上闹腾个不停。
排队的人有些多,远处还能依稀看到些巡逻的甲士,一片喧闹声中,街坊邻居间的闲聊往往引了更多人参与,见识多地位高的人自然带动着话题,连王二也不自觉被旁边的谈话声吸引去了心神。
看起来家境还算不错,在衙门当小吏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些轻蔑神秘表情,在一片众星拱月中摇头晃脑:“菜价涨了?嗨,这算什么,狠的还在后头呢!”
他左右一扫,从鼻子里挤出个哼声:“知不知道粮价菜价为什么涨?简单,城外头现在朝廷大军多得很!”
他压低声音:“要打仗啦!”
打仗?谁跟谁打?蒙古人?这话一出,聚在周围慢慢排队的百姓们脸色都变换了起来。
平民老百姓谁不想遇上太平世道?天下大定三十年,老一代的人可还没走完,他们嘴里的那个世道,真是想一想就让人打怵,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就是这么个道理,这小吏话虽然说得不清不楚,但百姓们心头都有些沉重。
怕是朝廷和燕王爷那档子破事了。
侄子为了天下稳定要对亲叔叔开刀,说亲叔叔可能要造反眼下天下稳定不稳定另谈,那几个亲叔叔可能是真要造反了。
王二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
平日上工的时候,这些事情一同扛包的汉子们也没少议论,各有各的说法,不过总体下来还是觉得朝廷没毛病的居多,连王二也这般觉得--削藩嘛,又不是要藩王们去死,不就是把兵权交出来当个安生王爷?那种日子他们这些苦哈哈做梦都不敢想,这些藩王居然还不满意实在是不识抬举。
再加上最近那燕王爷又传出来得了疯病,北平好些人都围过去看燕王爷在大街上发疯,王二倒是有一次路过,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百姓,凑过去一问才知道是燕王爷在抢乞儿的饭吃
未免也太寒碜了点,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藩王啊
队排得长,到得晚的人进了勾栏自然就赶不上开场,王二带着媳妇找了个角落坐下,倒是不显得拥挤,只是台上开演的却并不是那劳什子西游记,而是个老者端着二胡在说书。
怀里的小儿子在乱拱,大概是不满意没能看到心心念念的西游,台下的百姓们也多有嘘声,台上老者面色僵硬,却不为嘘声所动,继续说了下去。
“却说先帝驾崩前,曾驰马金陵城外,壮志激昂,随从士卒无不喜形于色,是夜,先帝梦中遇神,醒后拟一旨,直言身后事,现在看来,怕是先帝已经是化为真龙,坐镇天庭俯瞰世间了。”
“诸位可知那遗诏内容为何?”
说书的刘老深吸一口气,心中挣扎不已。
但他还是说了出来:“诸位有所不知,当初先帝传位之人乃是燕王爷啊!”
“是那朝中奸佞,哄骗当今陛下,篡改遗诏,才有了如今的建文朝!”
“燕王爷,才该是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要知道当今陛下如此年幼,先帝怎会越过诸位王爷,传位给皇孙?”
“如今朝廷名为削藩,实为断绝后患!”
台下的百姓们愣了愣,随即面色大变,哗然四起。
老天爷,这也能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