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冬天到春天,再从春天到夏天,眼下夏天都快了一半了,可北平的风景还是怎么看都不会腻。
好像长大了许多的小丫鬟呆呆地坐在天井里,听着隔壁勾栏的戏曲声--小玉倒是有邀她过去听戏,可这些天要排的戏曲都听过了,而且眼下勾栏的生意好了很多,总是过去占个座也不太好。
天色由明转暗的这一刻不适合看书,小丫鬟也就把手里的那本诗集小心地抱在怀里,她不识字,但求着勾栏的东家烟墨姑娘教会了她少爷的那两首诗,每次拿出来读一读,就算不明白里面的有些意思,小丫鬟的心里也总是有些甜,像小时候跟着爹娘下田随手砍的一根玉米秆子。
只是天色暗了就不适合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老人说过,这个时间看书眼睛会坏掉的,那就明天早上再读一遍好了。
收好诗集,小丫鬟从井里打了桶水,又开始擦拭起了家具,铺子前头的声音小了很多,子卿姑娘应该是准备盘完账关店了,少爷说得没错,子卿姑娘确实有做生意的天分,这几个月下来,香水生意好了很多很多,每次看一眼账本上的数字,小丫鬟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半年之前少爷还在为了钱发愁,可现在钱已经多得都不知道怎么花了。
黄昏时分暑气散了很多,但依然让人感觉炎热,小丫鬟额头见了些汗,吃力地踮着脚擦着高处的柜子。
诺海这两个月一直没回来,连个消息也没有,小玉倒是说有次上街见到了个人影一瘸一拐,像极了当初香水铺子里的那个少年伙计,可走近了一看,穿的是青衫,反而更像是少爷,也就没继续追下去,也不知道诺海现在在外面到底过得怎么样。
想到这里小丫鬟不禁叹了口气,这两个月来北平的这间小屋子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生活倒是平静如水,偶尔去铺子帮帮忙送货,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小玉玩闹,收拾收拾家里,比起以前在宋府的日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
早知道就应该听小玉的,耍耍赖让少爷带上自己去江南
夜色完全降临,水盆里的水也变了颜色,空气里飘散着香水味,木门吱呀响了一声,是子卿姑娘来道别了,小丫鬟笑得很甜,和子卿姑娘还有伏芸说了再见,偌大的铺子和后院,就剩下了小丫鬟一个人。
最近民间起了些风声,有说燕王爷是真被朝廷吓疯了的,有说燕王爷心存反意的,也有说朝廷大军不日就要打进北平的这些闲话多是在勾栏听的,小丫鬟倒是不在意,只是有些烦恼城南的菜价这些天涨了不少。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人心惶惶,但自从燕王爷回到北平,好像这座城池就真的出了些问题。
肃杀的气氛之下,连小丫鬟都没忍住囤了些粮食,只是菜价实在太贵,才没舍得去买。
想了想,她走进厨房,打算把昨天的剩菜热一热,再就着咸菜喝碗粥。
也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筹备得怎么样了?”
行人稀少的偏僻街巷里,从出了铺子就在默默算账的李子卿突然抬头笑道。
跟在后面的伏芸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家小姐是什么意思,俏脸染上红霞:“差不多了二牛说等他娘病情好一些就娶我过门。”
“苦了你了,既要和我一起看着铺子,又要去照顾二牛他娘,”李子卿的脸上有些怜惜,“分店已经在建了,等你嫁了人,就过去当个掌柜吧,到时候有青楼里出来的姐妹帮手,就不用这般累了。”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事情,伏芸倒是不怎么意外,只是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那小姐你呢?”
李子卿挽了挽头发:“什么?”
“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嫁人?”
“从青楼出来就忙着铺子的事情,哪儿有时间寻个托付终身的良人?”李子卿停下脚步,青葱般的手指点了点伏芸的额头:“难道你真想我和你一起嫁给二牛?”
伏芸吐了吐舌头:“那顾公子呢?”
她脸上有一丝促黠:“还是该叫东家?”
想到某个甩手一走就是几个月的青衫读书人,李子卿抿了抿嘴角:“怎么又扯到顾公子身上了?”
“小姐真要装糊涂?”这下换成伏芸的脸上有些怜惜了,“那件青衫”
李子卿脸上的晚霞越发红了:“咱们从清风楼出来,全托了顾公子照顾,才有今天实在无以为报,我就想给他做件衣服”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大概是想到了这件衣服的成衣过程,跑了北平的许多家布庄,买了最好的冰蚕丝,每天忙完铺子里的事情,还要借着烛火一针一线地缝着,手指上全是细细的伤口
真的只是一份谢礼吗?
“顾公子是个好人呢。”
所幸伏芸也不是喜欢看自家小姐难堪的丫鬟,给了个台阶。
“是呢是呢。”
“顾公子不仅英俊,还有满腹文才,最难能可贵的是还乐于助人呢”
“是呢是呢。”
“所以说呀,”伏芸大着胆子拍了拍李子卿的额头,“要是错过了,小姐会不会后悔一辈子啊?”
月色下她笑得极明亮:“我就要嫁人啦,以后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想想我就觉得难受顾公子这样的人很难遇见的,和之前楼里姐妹们说过的那些士子都不一样,这些天小姐总是抱着那件衣服发呆,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送出去?”
大概是一语成谶,李子卿的面色黯淡了些。
是啊,也许顾公子只是想顺便找个掌柜,并不是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呢?也许顾公子对每个人都这样,并不止于和自己看过的飞雪桃花,还有那辆小推车呢?
也许自己心里的那份悸动,只是一厢情愿呢?
谁让自己是个青楼女子呢
她挽了挽头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