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朱柏,朱元璋第十二子,就藩荆州府。
一个藩王居然举家自焚这样的事情,哪怕顾怀之前就知道早晚要发生,但在真正来临的这一刻,冲击还是有些大。
朝廷的动作比他想得快,时间对不上了。
具体记不清是哪一天,但也应该是端午之后,但现在才过清明,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本以为一切都会照着原有历史的痕迹发展下去,但现实却给了顾怀一个大嘴巴子难道自己就是那只蝴蝶,不小心搅动了历史的风云?
顾怀有些担心地看向朱棣,这样的死状,哪怕是毫不相干的路人听了都难免心神失守,更何况是手足兄弟骨肉至亲的朱棣?
眼下可不是露出破绽的时候啊
公堂之上一时安静下来,话说到一半的方孝孺眉眼间有些恼怒,燕王的这一番作为明显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一想到此人的粗鄙性情,方孝孺也无可奈何,一个敢在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质问陛下的人,能指望他对自己这个帝师又什么礼数?
不过今日这顾怀是万万不能放过的要是他就这么走出了府衙,金陵百官如何看自己?
有些戏台一旦上去,就不好下了。
伸手入袖,拿出一卷明黄色的明旨,这是他昨日进宫请那个当学生的陛下写下的,字不多,但很有力。
这个案子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方孝孺没有信心能压下大明勋贵排第一的中山王府,但却有信心让中山王府知难而退。
民政纠纷,宗族事务,三法司都不太能管,皇帝自然也不好插手,但谁让方孝孺真是急眼了呢?
他看都没看把他当成全部希望的学生,也没看那些一脸惶惶的顾氏族人,更是没看王鸿祯投过来的劝告眼神,缓缓举起明旨:
“关于此案,下官昨日进宫与陛下商谈,闻听如此不孝之人,陛下龙颜大怒,下旨”
椅子上的朱棣有了反应。
那张脸上的茫然恍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若寒霜,目光微微闪动,对上了方孝孺的视线。
方孝孺的声音再一次停了下来,这一次却不是被别人的声音打断,而是感觉没办法再说下去。
他闻见了血的味道。
不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那种味道,是流血漂橹尸山血海。
朱棣很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得好像之前几十年从来没有这样打量过一个人。
“方孝孺,你是不是想死?”
“混账,混账!他居然敢自尽,他怎么敢自焚!”
御书房里的动静比上一次朱棣上朝还要大,朱允炆脸色铁青,愤怒地扔着视野里能看到的一切东西,咆哮声穿越琉璃瓦,让那些低着头的宦官宫女身子微微发抖。
“这等用心这等用心何其歹毒!岂不是陷朕于不义?天下人会如何看朕?!”
眼看陛下是真发了疯,黄子澄和齐泰对视一眼,都不敢上去触这个霉头。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说一句“还不是朝廷逼得太紧”,陛下怕是真要杀人的。
可一直这么看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削藩的计划都是他俩还有不在场的方孝孺提出来的,陛下越是震怒,岂不越是让他们难堪?
好一番视线交流,最终还是关系更亲近些的黄子澄硬着头皮拱手道:“陛下,臣等也实未想到湘王居然这般陛下,眼下不是发怒的时候,这事恐怕很快就会传遍天下,黎民百姓不会明白朝廷削藩的良苦用心,若不妥善善后,怕是很快就要群情汹涌,矛头直指朝廷了。”
朱允炆停下手中动作,脸上的表情从暴怒慢慢变得不安,大概是想到了天下人都指责朝廷指责他这个皇帝的那一幕他跌坐回椅上,终于暴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无措:“该怎么办?”
“湘王是朕的皇叔,朕只想削藩,结果皇叔一家却自焚而死,朕该怎么面对天下人?”
“陛下万万不可做此等想法,”黄子澄表情凝重,“削藩功在千秋,陛下何错之有?是那湘王性情激戾,又自觉理亏,这才做出此事陛下若是心生愧疚,那才是真的无法对天下人交代了。”
一道声音也适时响起:“没错,陛下万万不可生出退意!削藩一事绝无半途而废之理,庶民百姓可以不懂,但陛下身为天子,岂能不为天下打算?”
来人正是方孝孺,跨过门槛的他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做出一副凛然模样:“陛下何错之有?朝廷何错之有?错的是那些藩王,是存心抵抗削藩不惜以死激起民愤的湘王!”
朱允炆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先生:“可朕即位未久,就将周王贬为庶人,湘王自焚抗争,齐王代王的消息怕也要传回京师了朕是不是真的做得有些过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已故的父亲,做了许多年太子的朱标,他想起父亲将他抱在怀里,说的那一席话:
“允炆,天下至亲,莫过于骨肉,我等虽然生于皇家,比之寻常人家手足多了许多规矩礼制,但亲人始终是亲人,而且我们应该更看重亲情,如果没了亲情,这宫殿就会变得很大很空,没有一点人情味儿了。”
他想起父亲还在世时,这些在他看来有不臣之心的叔叔们,这些或慈祥或暴戾或精于战事或倾心书画的叔叔们,都对自己的父亲敬爱有加,满怀崇敬,而不是如今这幅模样。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他的面孔有些扭曲,恍惚间只能听见方孝孺的呼喊:“陛下?陛下!”
“嗯?”朱允炆回过些神,“先生何以教朕?”
“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个法子了,”方孝孺长长出了口气,“湘王已死,明日朝会百官必定就削藩一事争论不休,往日不同意削藩的官员,肯定都会跳出来,陛下此时万万不可心软,只有陛下的态度坚决了,才能把他们压下去。”
他踏前一步,拱手的动作干脆利落:“请陛下明日朝会宣旨,百官议罪!”
议罪?议谁的罪?只能是湘王。
人都死了还怎么议罪?那简单,只要身为皇帝的朱允炆定下了基调,定下了湘王有罪的事实,自然有官员会跳出来,更何况还有方孝孺三人带头。
朱允炆打了个冷战:“这可行吗?”
黄子澄和方孝孺对过眼神,心领神会,同样上前一步:“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他的笑容有些病态的狰狞:“有一事倒不用等到明天了,还请陛下下旨,定湘王谥号为”
“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