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十里秦淮的夜景,哪怕是住在金陵城里的人,也是怎么都看不腻的,才刚刚入夜,河两侧的堤岸上就点起了花灯,映得酒娘舞女的面容更加妖娆,摇晃的团扇,飘起的轻纱,白皙的藕臂,空气里的脂粉气,无一不说明了这里是男人的天堂。
除了两岸的青楼,河面上的画舫也越发多了起来,乌篷船舱里点起了油灯,朦朦胧胧的光线里,是和青楼女子截然不同的风味,不少士子站在河边石堤上轻轻摇了摇扇子,自然就有相熟的船娘摇过船,熟稔地将玉臂攀上那拿惯了诗书的手。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形单影只的青衫书生自然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头上斜插了支玉簪的顾怀比起其他书生还是少了些风流气,负着手沿着河堤慢慢走着。
当然,来秦淮河并不是因为他想体验一下这里的灯红酒绿,在沿着河堤走了很长一段路后,他也学着一个士子站在石阶旁,对着一艘画舫招了招手。
水波荡漾,没有点灯的画舫摇到了阶边,顾怀只是轻轻往前一踏,便在画舫的轻微摇晃里上了船。
船上并没有船娘,自然也就没有用轻纱隔开的小小房间,一张简单的桌子后面,贴了两撇胡子的春分起身行礼。
“主官大人。”
“别这么多礼,金陵这地方,要是被有心人盯上你就回不去北平了,”顾怀打量了一下船舱,“多少寒碜了点。”
春分依言坐下,放松了点:“青楼行业已经定了型,打不进去,属下也是现在才知道,男人想进青楼居然比女子查得还严。”
“所以你就开了几条画舫?这样顶多钓一钓太学里的穷书生,没什么用。”
“要不主官大人再拨点经费?”
顾怀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重新开座青楼?那得多少银子?秦淮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冒出来个外地的大金主,不被查才怪再说我自己现在也穷,这事免谈。”
他看着画舫外的两岸繁华:“说说其他人。”
“是,”春分斟酌了一下,“惊蛰在城外官道开了个茶铺,联络上了主官大人的车马行,消息送出金陵,就可以走商路直接送回北平。”
顾怀点了点头:“总算是个好消息,虽然商路比不过军驿,但总归聊胜于无,北平那边不至于成瞎子聋子。”
“雨水在城外码头扛包,也算是混进去了,”春分的脸色有些古怪,“上次还带了几个刚认识的弟兄进城快活,我看他可怜,没收他钱。”
“扛包”顾怀顿了顿,这他娘的也太惨了,“算了,慢慢来吧清明呢?”
提到清明,春分的脸色郑重了些:“药铺已经开起来了,只是暂时还没办法查深一些。”
“能查的东西很多,别忘了南下路上我教你们的那些,”顾怀拍了拍手,“粮价肉价,民间舆论,朝堂风波,政务动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查一查锦衣卫。”
朝廷削藩,最得力的一把刀就是锦衣卫,北平的那件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顾怀,锦衣卫的手已经伸进北平了。
天知道他们都掌握了什么?
提到这个,春分的脸色有些苦:“主官大人,这个真不好查。”
“我知道不好查,但必须得查,”顾怀的声音冷了些,“不需要你们打进锦衣卫,只需要能搞清楚锦衣卫在朝中活动得如何就行。”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下令焚毁锦衣卫刑具,所押囚犯转交刑部审理,同时下令内外狱全部归三法司审理,将锦衣卫废除,但现在的锦衣卫可一点都不像被关起来的模样。
周王的事是他们做下的,诸王的身边肯定也有不少的锦衣卫在等待时机,他们疯了一般地想要复起,削藩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这是一帮彻头彻尾的疯狗接下来朱棣和顾怀要做的事,绝对不能被这帮疯狗发现。
深深吸了口气,顾怀有些疲惫地摆摆手:“行了,也不要太过冒险,锦衣卫那边我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离金陵一百余里的官道上,一身红衣腰缠黑巾的骑士费劲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不行,不能喝水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要是伸手去够鞍包,自己说不定会一头栽下去。
这是第几匹马?是了,第三匹这匹马已经到了极限,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金陵?
下一个换马的地方是哪儿?落霞山要告诉下一个驿卒,一定要带上两匹马!
骑士的身子随着马的奔驰起落着,平日里照顾得极好的战马因为出汗身上已经结了一层白壳,这是随着汗液排出的盐分这样的好战马,边军都没有多少匹,但今夜很可能会活生生跑死在这条驿道上。
不是心疼战马的时候这消息一定要尽快送到金陵,若是路上耽搁了,不仅自己要没命,这一整条军驿上的驿卒都要被牵连。
马蹄落在官道上的声音很清脆,连绵如同骤雨,两侧的树林月光照不进去,黑黝黝的像是无底的深渊,这里是荒郊野岭,走上许久也见不到一盏灯火,身为大明驿卒,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看过了很多遍。
每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也有很多先辈骑着马这样不眠不休地奔波在这条路上然后整个大明帝国就会像一台机器一样运转起来。
感受着身下战马肌肉的律动,骑士的视野渐渐有些模糊,这千篇一律的风景让他的精神到了极限,每一颗闪过的树木都好像变成了催他倒下的音符。
跑死了两匹马,横穿了两百里,作为一个驿卒的宿命,也许就是死在这条路上。
万幸其他驿路也有他这样的驿卒在奔跑只希望他们能平安送到。
不对树林出了,官道宽了,前方那盏灯火是军驿?
有人在站岗是相熟的老崔头他看了过来,他举起火把在喊了。
骑士缰绳一松,身下的战马哀鸣一声四蹄皆软,倒地不起,随之跌落的骑士吐了口血,嘶声力竭:
“八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