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跟着一起北上的管事带着货物去与关隘的校尉出示路引官碟,甄茹回头又寻起了本地的布料铺子,想着多做一点生意是一点,好歹把打点关隘的这些银子挣回来,这样才不算是亏了。
毕竟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大明边关的这些校尉官兵,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连守城的小卒都要收了银子才不把货物翻得七零八落,就更别提那些负责审查货物路人的校尉了。
按道理说,过关这事应该是东家甄茹亲自出马的,但一来她相貌太过诱人,容易横生枝节,二来自家管事也是从甄老爷子时候就过来的老人了,办这些事情,她还是信得过的。
沿着城门街道一路做着生意,托了两个本地人联系那些布匹铺子的掌柜东家,甄茹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实在是这些人太过精明,一眼就看出这些北上的布料不是佳品,将价钱压到了只能赚上一点的地步,可不卖也不行,真要全部带到草原上,万一赔得血本无归,那商行开春以后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一路行来,倒是离旧城台基越来越近,几个想要近身揩油或者偷些钱财的地痞泼皮,都被身边的护卫打发开去,只是这种事情却不能痛下狠手,毕竟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真遇上了硬茬子,耽误的还是自己的时间。
突然响起一大片轰然叫好声,甄茹转头看去,远处的台子上两个人正打得难解难分,用刀的黑脸壮汉刀刀势大力沉,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对面的白衣剑客则是神态出尘,剑刃只是轻轻交锋便一触即分,即使是这种以命相搏的打斗,看起来也丝毫不狼狈。
大抵是用了什么绝招,才让台下的观众纷纷喝彩吧,甄茹想着。
真要说起来,两人的武功套路,她还是能看懂一些的,毕竟看了这么些年的侠义小说,又结交过不少的江湖人士,自己也配了剑,多多少少也算是入门了的江湖人,自己武功怎样还另说,要点评一番倒也不是不行。
能看出来两人也是不太懂什么江湖规矩的,真混透了江湖的人,怎么会这样上来就过招?就算是生死相搏,还是得照着规矩流程走的,比武双方先自报个名号,不管是泼脏水还是互相吹捧一番,总得给台下的人一些时间了解来龙去脉,等到说得差不多了,也不能直接动手,还得有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做个见证,签个生死状托付下孤儿寡母,这时候也还没完,若是存了死志那还好,但凡是还想活下来的,得留点心思看台下联络好的大小赌庄,等到赌注收足,这才能正式开场。
虽然这些侠义小说没有写,但甄茹这些年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记了下来。
大明的江湖有多大?从南到北,只要是混迹了些年头的半吊子江湖人,都有听着吓人的名号,什么门派教派说出来也是落地有声响亮得紧,只是真要追究起来,多半是些过着苦日子的人,有些道德准则的免不了干点苦活维持生计,要是遇上些心思狠厉的,多半就落了草或者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来。
这个江湖,和她想象的那个江湖,还真是相去甚远,找了这么些年,好像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江湖的一点影子,高来高去的高手倒是也有,就是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说不清道不明。
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兴致勃勃地端来了长条板凳,拖家带口地看着好戏,更有小贩来回兜售着吃食,嘴馋的孩子嚷嚷着让父母掏几枚铜钱,场面好不热闹。
甄茹收回目光,正想离开,却注意到了远处的土坯泥墙,之前跟着商行的三个年轻男人,此刻都蹲在了那土墙上,壮硕些的汉子倒是盯着台上的打斗有些入神,而有些书卷气的年轻男子和面白无须的男人却是对着远处的关隘轻声交谈。
她摇了摇头,一个伙计却匆匆跑了过来,叫停了她想继续去做做生意的脚步:“东家,出事了!”
“大明九边,以大同宣府最重,所以这一线的长城,也是修建得最牢固的,关外的鞑靼部落想要南下劫掠,长城就是最难过的一关。”
大概是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味道不错,马三宝的话多了些,见顾怀对长城起了兴趣,便介绍了起来。
咬了一口山楂,顾怀有些若有所思,只不过不是对长城的,而是对马三宝这有些奇怪的性格。
平时看起来冷得不行,性格也不咋地,但只要有好吃的东西,这话一下子就多起来了。
注意到了顾怀的视线,马三宝目光一凝:“怎么了?”
“没啥”顾怀扔掉竹签,赶紧转过头,“不是蒙元么?怎么叫鞑靼?”
“蒙古也分东西,东部称鞑靼,西部称瓦剌,主动南下劫掠犯边的,一般都是鞑靼。”
一旁的任万彬也凑了上来:“东家,这次咱们要去的部落,就是归属鞑靼的,这些蛮子都不是啥好人,能动手抢就不做生意,咱们这次可得小心一些。”
顾怀点了点头,还想再问问那部落情况,身后却传来一阵骂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台上的比试已经有了结果。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没死人,要不然台下的百姓也不会这般失望,果然,台上的二人此刻已经收了架势,开打前的剑拔弩张气氛消失不见,正抱着拳相互吹捧,最后是黑脸汉子承认输了一招,大大方方又有些没脸没皮地朝着台下团团抱拳。
一大片喝倒彩的声音响起,脸黑汉子也不介意,这些百姓乐不乐意干他屁事?不过台下的一个富商却是看中了黑脸汉子的身手气势,青眼相加之下派人上台询问了一番,在黑脸汉子惊喜的神情中聘了他当个护院教头,倒是让赢了的白衣剑客颇有些尴尬。
不过想来也是,你都这派头了,想必是不甘心当一个护院的,围观人群渐渐散开,白衣剑客也有些狼狈地下了台子,赢了反而没捞着什么东西,实在让人心生感叹。
只是片刻后顾怀就有些恍惚了,因为马三宝只是一指,他就看到了角落里和刚才开盘的庄家分钱的白衣剑客。
“台下的人在看戏,台上的人在耍猴。”
顾怀直起身子,拍打了下衣服上的尘土,哭笑不得:
“好一个各取所需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