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蝴蝶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朝着一片静谧幽暗的竹林飞舞而去,两人轻轻跟上,这是空寂圣地外围的灵蝶竹海,也是为数不多不会被禁地瘴气侵蚀的地方,漓水的一条支流安静平缓的穿过竹林,在更深处形成一个如玉般皎洁的圆形湖泊,岸边虽然破旧却依然一尘不染的竹屋里闪烁着点点荧光,是蝴蝶掠过之后的光影久久未曾散去。
云潇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景致,仿佛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安抚了紧张的情绪,让她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呢喃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
“是东冥蝶谷。”萧千夜低声回答,过往的回忆突兀的在眼前一幕幕重现,让他微微抿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蝶谷……”云潇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惊讶的追问,“是公孙晏手里那只冥魂所在的蝶谷吗?”
“嗯。”他点了一下头,面容里有些许哀伤,云潇紧握着他的手,感觉到这个一贯冷漠的人情绪中不易察觉的起伏,再想起那个顽固子弟对冥魂特殊的态度,不由好奇心起,“公孙晏会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难道是从东冥蝶谷学去的?可是我看这里的景象好美丽,虽然一个人也没有,可是空气里的风都是温柔的,还有小动物们在附近休息,不像是会用残忍冥蝶、冥魂术的地方呀。”
萧千夜转过来看着云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沉思许久才回道:“飞垣不像中原那样民族众多,但有更加复杂多样的异族存在,加上两族之间恶交千百年,相互之间其实是不往来的,先帝在位的时候,四大境都有明确的规定禁止和异族人做生意,也不允许医馆、学堂收留异族人,蝶谷不太一样,它虽然是以占星预知祸福的门派,但会通过灵蝶将占星的结果传递给各族人民,又因为其地处禁地边缘,门内弟子既与世隔绝又不会像白教一样学习厉害危险的武功法术,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很久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接话:“针对白教的剿灭计划是很久之前就开始部署的,但是对于蝶谷,从双极会提议到军阁执行实际上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云潇屏住呼吸,跟着他一起继续往蝶谷深处走,静谧的竹林被风吹动,竹叶碰撞之下竟然有悦耳的铃铛声传来,他带着云潇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了曾经的圣坛,遥遥望向前方那座白玉雕刻、栩栩如生宛如振翅就能飞起的蝴蝶,苦笑的指过去:“蝶谷的镇谷之宝‘八荒琉璃司星仪’就是放在那只蝴蝶的翅膀上,那东西比万佑城的巨型天象仪还要精准,先帝决心剿灭蝶谷的真正目的,也是为了它。”
云潇蹙着眉头,不解的追问:“那么精准的宝贝,为什么没有预料到这场灾难呢?”
“应该是地缚灵从中作祟吧,毕竟那时候的祭星宫大宫主安钰就是地缚灵所化。”萧千夜摇摇头,其实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猜测,只能继续说道,“不过八荒琉璃司星仪送到祭星宫之后无人会用,即便已经把蝶谷所有的书籍典藏一并搬过去费时费力的研究,可惜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直到……”
他忽然沉默,仿佛有什么不愿提起的事情,默默摇了一下头,有一种茫然从心底升起,目光长远又复杂的看着圣坛的中心位置。
一只灵蝶翩然而至,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剧烈的颤栗了一刹,又迅速的飞走了。
云潇望着面无表情的萧千夜,又看了看对他敬而远之的蝴蝶,很多事情他不说自己也能心知肚明,当年他从昆仑山回到飞垣,首战是奉命进攻位于伽罗境内泣雪高原的白教总坛千机宫,正是这一战的大获全胜让他在明溪太子的鼎力支持下成为新一代军阁主,而短短一年之后,他所执行的第二个重要任务就是突袭东冥蝶谷,带回至宝八荒琉璃司星仪。
这两战让一个从中原求学归来的青年迅速在自己的国家站稳了脚步,并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一步一步深陷。
“我以为他是来救人的。”忽然,萧千夜开口打破了云潇的出神,带着某种冷嘲和不屑,“结果他是来杀人的。”
“他……你说是公孙晏?”云潇回问,看见他的眼里陡然泛起了寒光,手指握紧,“白教是异族人最信奉的神教,军阁剿灭白教之后,四大境曾爆发过一系列的反抗活动,虽然零散无组织的异族很快就迅速败北,但蝶谷在这种时候还不知道避嫌,甚至有意协助潜逃的异族人躲入更深处的禁闭之谷,这也正好给了觊觎八荒琉璃司星仪的祭星宫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当年皇太子因病缺席了双极会,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上头的心思,所以在左右大臣的联名提议下,先帝亲自批准了请奏,决定将蝶谷一同铲除。”
“双极会原本是帝都最高层会议,凌驾于三阁两宫之上,且半数席位由先帝指定人员担任,所以命令传到军阁的时候,我立刻启程从羽都赶了过去,为了防止八荒琉璃司星仪提前预知到此次行动,我让东冥境内的三只军团连夜突袭,蝶谷虽然精通占星术,但门下弟子多为女子,相比一年前攻打白教让我们损兵折将,这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站起来走向圣坛的中心,然后停下来转身看着云潇:“就在这个位置,双极会要求将所有门徒就地处决,罪名是协助异族潜逃,她们并排跪在这里,五千多人,无一求饶。”
云潇的心中咯噔一下,清脆的竹叶声幽幽缓缓的传来,再也没有了片刻之前的清脆悦耳,反而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刺痛,让她的全身止不住颤栗,萧千夜无声的冷笑着,也在心中回忆着那段冷漠的过去:“师父曾教导我要‘当以慈悲济天下’,可是当那群因为慈悲而惹祸上身的女人们跪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任何办法为她们求情,违抗军令,不仅我会死,大哥也会受到牵连。”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灵蝶再一次落在他的肩头,仿佛能够窥探他的心意,萧千夜微微扭头,蹙眉将灵蝶挥走,又道:“如果不是病中的皇太子得知消息,命令驻都副将暮云连夜带着太子金令快马加鞭的赶过来阻止,那么蝶谷五千无辜的女人,一天就会被我杀个干干净净。”
“太子是先帝和先皇后唯一的儿子,自幼受宠,反正八荒琉璃司星仪已经到手,剩下这群只会点小法术的门徒也没有太大的威胁,先帝索性睁只眼闭只眼默许的太子的行为,但两位牵头的左右大臣却犯了难,毕竟攻打蝶谷的建议是他们提出的,皇帝和太子忽然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定,两位老臣总要给双极会一个交待,于是——他们找到了公孙晏。”
“撤兵令传到东冥的同时,公孙晏也一起来了,我知道他和谷主是旧识,他说想单独和蝶镜聊一聊,我也就同意了,结果……”萧千夜豁然顿住,眼神亮的可怕,紧咬着牙一字一顿,“结果他直接杀了蝶镜,砍下她的头颅带回去交给了双极会,罪魁祸首既然伏法,剩下的门徒只是稍作警告就放走了,两位大臣如愿以偿保住了颜面,皇帝和皇太子也心照不宣的各退了一步,这件事到此为止,再也没有被提起。”
“他杀了谷主?!”云潇不可置信的捂住嘴,低呼,“可是那只冥魂……冥魂是认主的,谁创造了冥魂,她就会一直跟着主人,不会抗命,也不能离开。”
萧千夜点点头,一种困惑不解渐渐覆盖了他的整个眼眸,呢喃:“公孙晏的法术基础本来就是蝶镜谷主教的,后面那些晦涩残忍的禁术才是他私扣了蝶谷的古书自学的,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杀了蝶镜,然后把她做成了自己的冥魂一直带在身边,他口口声声说蝶镜是他最爱的人,为此用药物毒害阿雪拖延婚事,呵,我真的是不明白,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杀了她之后,才爱上了她。”
这个问题让萧千夜心中一颤,想起了另一个一秒也不愿意多想的人,然后立刻晃了一下脑袋,将所有的思绪甩出。
云潇已经走到了圣坛的中心,如今的蝶谷平静安和,风掠过竹叶,灵蝶缓缓飞舞,当年惊心动魄的种种消散在时间的隧道里,不复存在,她踢着脚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还有一丝迟疑自言自语的问道:“是杀了她之后才发现自己爱上了她吗?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还她自由才对,冥魂是被禁术束缚的魂魄,永远无法入轮回的。”
萧千夜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明显的事实:“飞垣不相信轮回,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点。”
云潇转过脸,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语气淡淡的,她的手指温柔地拭过对方的脸颊,笑了起来:“那也要学会放手,不仅仅是让对方解脱,也是让自己解脱。”
他没有再接话,仿佛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一起走上湖中的竹桥,清澈的湖水微微泛起了涟漪,更多的白色灵蝶从水下翩翩起舞,然后一只一只有序的停在湖水上,好像是一张引路的地图,萧千夜目光一动,似乎发现了什么走近一步认真打量,其中一只蝴蝶拖着细长的光尾拍打着出水花,他若有所思的抬头往远方望去,过了蝶谷就是空寂圣地,看灵蝶的提示,巨鳌应该是躲进了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