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一直紧闭的房间门才终于被推开,萧千夜下意识的望过去,看着云潇扶着明戚夫人有说有笑的走出来,她罕见的穿了一身白色的羽衣,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织成的长裙,在家中略略昏暗的灯火下竟然有璀璨的流光星星点点的闪烁着,让他一时走了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在他的印象里云潇其实很少会穿这么素雅的白衣,在昆仑山的时候,她和所有的同门师姐妹一样总是穿着那身青绿色精灵一般的纱衣,后来到了飞垣,或许是属于神鸟的记忆逐渐苏醒,高挑清瘦的体型加上明艳动人的容貌,让如火如荼的红色在她的身上显得分外的美丽,时间久了,在他眼里的云潇就是神采飞扬、热情开朗的存在,会一直对他露出清澈的笑,宛如烈焰骄阳。
直到现在,她一身高洁入圣的白色羽衣站在前方,像浮云映照在水面上的幻影,让他凝滞了想要走上前的冲动,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
“发什么呆呢?”萧奕白不解风情的推了弟弟一把,捂着嘴笑起来,“这是从海外蓬莱传过来的款式,原本是以珍珠、珊瑚作为点缀,又用了几十层薄如蝉翼的鲛绡做成裙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后来被商队带到了飞垣,倾衣坊拿到之后入乡随俗去掉了珊瑚,将珍珠磨成粉烫在裙摆上,还改良了金线和羽织,据说仿制品都在四大境卖疯了,哈哈,果然女孩子都是爱美的,仙女裙大家都喜欢。”
他自言自语的说话,发现弟弟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在听,推了他几次之后,忍不住瘪瘪嘴喃喃叹道:“难怪卖的那么好,看来不仅是女人喜欢,男人也很喜欢嘛!”
萧千夜这才回过神来,一扭头看见大哥不怀好意的怪笑,自己反倒脸颊微微一红,明戚夫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她似乎一时没把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和那张熟悉的脸庞融合在一起,呆呆站了半天才又惊又喜的小跑过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看了几遍,不住的念叨:“千夜……千夜回来了?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明明卓凡都说了你们是一起回来的,我竟然只记得给潇儿带了礼物,这、这……卓凡,卓凡!”
“娘!”叶卓凡赶忙搀扶着颤颤巍巍的母亲,白小茶倒是懂事的从房间里搬了张椅子放过来,明戚夫人一手抓着萧千夜,一手对云潇挥了挥示意她过来,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喜爱,笑呵呵的说道:“千夜啊,你娘在世的时候有一对青、白玉镯,说是要留给未来的儿媳妇,她跟我显摆了好久,说是祖传的镯子,她出嫁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只带了那一对镯子做嫁妆,可惜她走的早,那对镯子好像也被打坏了,不过没事儿,我也有一对镯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本来是要留给阿雪的,现在就送给潇儿了。”
她开心的笑着,像一位仁慈的母亲拉过云潇的手腕抚摸着镯子,几人心头皆是一阵苦涩,忍着涌上来的伤心点了点头,明戚夫人的状态看着是比从前精神了许多,虽然短短五年时间就已是满头白发,但脸色倒是透出了红润,眼睛也炯炯有神的亮了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萧奕白,忽然孩子般的抬手拍了拍两人的胸膛,骂道:“还有你们两个!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急死人了!”
“娘!”叶卓凡尴尬的咧了咧嘴,和萧奕白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反倒是白小茶和飞影瞬间红了脸,明戚夫人紧握着云潇的手,因为开心而显得兴致高昂,“你回来就不要走了,这几年瘦成这样一看就是没好好调养过身体,那两个臭小子指望不上,可我还等着抱孙子呢!你留下来,我照顾你……”
“娘,您胡说什么呢……”叶卓凡慌忙打断母亲的碎碎念,云潇却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明戚夫人喜笑颜开的看着她,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叶卓凡暗暗给白小茶使了个眼色,找着借口劝道,“娘,您想抱孙子就别耽误人家约会了,我们先回家吃饭,一会让小茶推着您一起去逛逛灯会。”
“好,好。”明戚夫人乖乖答应,等她走远后叶卓凡才抱歉的看着几人,叹了口气,“我娘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她是比以前好一点了,可总像个孩子一样口无遮拦。”
萧千夜小心的看着云潇,她虽然不记得关于自己的事情,但对神鸟族专横霸道的血统限制还是一清二楚,难免眼里还是有了一丝丝的哀伤,她下意识的转过来,正巧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顿时脸颊烧的一片通红,还是萧奕白察觉到两人之间小小的反常凑过来打圆场,指着他的房间笑呵呵道:“傻站着干什么,你这一身酒气赶紧去换衣服,我带着她们几个先出去逛逛。”
然后萧奕白就哄着几个小姑娘“砰”的一下关上了家门,他尴尬的杵在原地进退两难,只有云潇背着手咯咯的笑个不停,眨着眼睛调戏道:“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不用……”他逃命一样的冲进房间,脑子一片混乱的拉开了衣柜,事实上他自从回到昆仑山接手军阁之后,长年累月的大多数时间就只会习惯性穿着那身银黑色的制服,以至于现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整齐的制服,从轻薄的春夏款到厚实的秋冬款应有尽有,他皱着眉翻找了一会,发现除去这十几件一模一样的队服,就只剩下居家休息才会穿的常服。
身后传来了云潇的笑声,直接绕到他的背后好奇的瞄了一眼,惊讶的道:“哇……一柜子全是这种衣服,你平时就只穿这一种衣服,都不会嫌腻吗?”
说着她自行拿了一件放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嘀咕:“倒是蛮好看的,显得人都精神了,就穿这个吧。”
“不行。”萧千夜一口拒绝,他已经不是军阁的人了,如果穿着队服在帝都城乱逛一定会惹麻烦。
云潇转了转眼珠,不依不饶的哀求:“可是我想看,反正在家里,你换上给我看一眼嘛。”
他一贯是拒绝不了这种楚楚可怜的眼神,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本能就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军阁的队服,云潇开心的拍了拍手,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萧千夜倒吸了一口气,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低道:“那你先出去。”
“哦……”云潇顺着他的话点头,才转身又立马转了回来,看着他僵硬的神色,笑道,“我为什么要出去?虽然我不记得你,但是你哥哥喊我弟妹,还有人喊我嫂子,你自己也承认了我是你的妻子,正好我不讨厌你,可以重新开始喜欢你嘛……”
她围着萧千夜转了一圈,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等再说什么,她被一只颤抖的手一把抱入了怀里,再也克制不住隐忍的感情,他的语调变得绝望:“对不起,对不起……你花了三年的时间走完了一百年的路途,将我平安的送到了终焉之境,可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你手握着火种,我没有任何方法能够阻止你牺牲自己来救我,我只能不顾一切的把你推开,推的越远你就越安全,我从来都不想失去你,可我一次也没能保护你……”
“我必须用两生之术让你忘了我,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我的星辰里挣脱,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葬龙渊一战会把所有的事情拉回原点!”
虽然无法回忆起他说的那些事情,但她却清晰的从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霍然抬头,看着按着眉心露出苦痛表情:“还有他,他在那一刻和我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连他也没有办法在那种时候有其它的方法救你,他甚至毁掉了自己的身体,只为了断送你牺牲火种的念头。”
“他?”云潇微微一惊,似有所感。
“为什么你一点改变也没有,你对我笑,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明明不记得我,可还是愿意……什么也不问的继续做我的妻子。”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头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无法呼吸,过往的伤害一幕一幕在眼底拂过,让他几乎咬牙切齿的爆发出强烈的哀伤。
她默默靠在他的肩上,只觉得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怀念,喃喃自语:“虽然在云泥岛的时候我就已经不记得你了,可你拉着坠天的流岛拼尽全力的阻止,那一刻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后来你偷偷的溜进浮世屿,又一个人去了葬龙渊帮助原海解除冰封,那本来都是和你毫无关联的事情,可你并没有冷眼旁观,那时候我就很喜欢你,就算忘记了所有,我还是很快就再一次喜欢上了你,我以前一定也是这么喜欢你吧?”
他紧抱着怀里的人,几乎要控制不住喉间的更咽。
再一次……他到底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拥有她再一次毫无保留的爱?
可悲的是,他却不知该不该回应这份感情。
葬龙渊一战之后,眩晕的感觉越来越频繁了,从最初的一瞬,到短暂的数秒,虽然看起来只是微乎其微的困乏,但他知道那是某种无声的预示,可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松开这个已经决心放弃的人,甚至身体本能的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不受控制的回应着她:“我爱你……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她看着这个呆滞的还沉浸在过去哀伤里的人,腼腆的笑了笑,又捏着刚才那件军阁的银黑色队服在他眼前晃了晃,眨着眼睛催道:“就穿这件队服好不好,我喜欢。”
他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换好了曾经的队服,那样英姿勃发的银黑色,让苍白短发下疲倦的容颜都顿时恢复了神采,云潇围着他转了一圈,顺手帮他抚平了领口上的褶皱,拍手称赞道:“哇……好看,这身衣服很重要吧,我希望你能穿着它,昂首挺胸的走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对了,还有这个……”
她忽然跑了出去,然后提着沥空剑又飞速跑了回来,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认真的嘱咐:“剑灵认主,不可以送人,快收回去吧。”
他接过自己的剑灵,沥空剑在手心低鸣,仿佛一瞬间回到曾经,那些湮没在灾难里的荣耀和梦想,都在她的笑容下枯木逢春的冒出新芽。
“先不说这些,走啦走啦去逛灯会,其它的事情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云潇拉着他的手一起大步跑出了房间,直到耳边出现喧哗的吵闹声,他定睛一看发现已经在失神之际被拉到帝都城的灯会大街上。
她走在前面,回头对他伸出手,星光和灯火一起映在她的身上,透出摄人心魄的迷离之美,冲他微笑,“快点跟上!”
他接过那只手,大步上前牵着云潇,温暖在掌心窜动,无视了周围那些落在他身上复杂又敌视的目光,一起沿着繁华的灯会慢慢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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