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无人能寐,随着城外枪声渐渐零落,众人那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舒缓下来。既然没有了精神负担,那就继续操持李维恭的葬礼吧。
李维恭的丧事,在叶晨的主持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前来吊唁的人不少,可大多都是冲着叶晨的面子来的,叶晨通吃商、政两界,人缘极佳,他一表露出要给自己先生办个风光的葬礼,底下影从的人,立刻就趋之若鹜。
于大姐曾劝过他,说干咱这行的,不带这么招摇的,小心有人以此为借口,到上面挑拨是非。
“可人都死了,还忌讳那些干嘛?李先生这辈子,不是藏头缩尾,就是为人低调,到老了,您还是让他堂堂正正做回人吧。”
叶晨自有自己的打算,不趁着葬礼捞一把,那就不是他“店小二”的风格了,自己不说是发扬光大,最起码也要做到保持。不过呢,碍于老军统家规的限制,李维恭这葬礼规制,是怎么也不能超过戴老板的,以免给别人留下话柄,说他是“僭越”。
负责守灵的应该是孝子贤孙,这个孝子嘛,叶晨就当仁不让了。他领着一干同窗,披麻戴孝跪在李先生灵前,哭天喊地痛不欲生。那模样在外人看来,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倘若一把拦不住,没准叶晨都有可能一头碰死在灵前,直接追随老师于地下去了。
“唉……这师生情谊啊……”惊闻噩耗后,特意从南京赶来的刘安国,一见这场面,也被感动得不行不行了。世人都说军统里找不到真感情,可你瞧瞧人家“店小二”,怎么样,谣言不攻自破了吧?甭跟我说他那满脸眼泪是用生姜了,我闻过,没有!绝对没有!
事实上,叶晨也的确是没借助过化学刺激,他不需要。只要在心里一想到刚为了掩护自己而牺牲的战友陈萍,叶晨这眼泪就跟水龙头似的,“哗哗”往外流。
“先生啊!先生啊!你怎么就丢下我去了?老天哪!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吧……”
“‘店小二’不去当演员,真是有点可惜了。”低头干嚎的齐公子,瞧准机会,偷偷对赵致说道:
“要不是知道事实真相,不瞒你说,连我都快相信他这悲伤是发自肺腑的了。”
来宾瞻仰遗容,孝子要还礼,负责领头还礼的是陈明,他那大脑袋从早磕到晚,脖子都快脱臼了,可即便这样,也没说换换别人。不是别人不想替,而是他自己不愿意,因为一个头就是一份钱,这差事你打听打听,上哪儿去找啊?几百个头磕下来,那就是十几万美金,刨除看病治脖子的费用,他怎么着也是有赚无赔。
李先生去了,这搁在谁心里都“不好受”,可再怎么不好受,你也不能白死啊?趁着尸骨未寒,你还是再发挥点余热吧!这眼瞅着红党就要攻占东北了,没准儿你的死,那就是大家能捞到的最后一笔钱了。
可倒霉的是李维恭的未亡人,一分钱捞不到不说,还得出钱供这群大爷吃吃喝喝。所以在众人当中,她哭得也是最情真意切,不为别的,就为这心里委屈,作为师母能活到这份儿上,那还不如追随先生一同去了呢,跟天津站吴敬中的老婆梅姐比起来,待遇差到十万八千里了!
三天后,也就是李维恭入殓之日,即是要把亡者从灵床移放入棺。入殓之前,要先批批孝子们的八字,看看有没有和李维恭相冲相克的。不巧的是,除了“店小二”和齐公子,其他人都跟这位李先生犯说道,得嘞,那就由齐公子和叶晨二人亲自动手吧,不然孝子的辛苦钱,那也太好赚了吧?
入殓开始时,先由孝子背死者坐于灵堂正中,面前置一瓦盆,将系上白线的竹棍,和一个饭团分别搁置在死者手里,并把棍子另一头放进瓦盆。据说竹棍、饭团都是为亡者在黄泉路上防狗所备。接下来便是“烧起身袋子”,用缝好的白布袋,装上七斤黄表纸,先在死者肩上搁一下,再于瓦盆中焚化,意为死者在阴间通行的盘缠。死者移棺的过程,要用陀罗经被遮挡“三光”,入棺后,还要在棺材内垫一层草灰,灰上铺“冥钱”,四周填放死者生前所穿过的衣物等等。
装殓完毕合上棺盖,但棺盖不能盖严,棺底点一盏“长明灯”,灵前放一盏“座头灯”,并设香桉、祭品等物。正式封棺被称为“封梓口”,要一边钉钉,一边叫着亡者名字,并嘱咐说“不要怕”。可就在这时,长眠不醒的李先生,眼角居然流下了一滴泪……
关于这滴眼泪,事后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李先生在九泉之下,仍在为党国前途殚精竭虑。而另一种呢,就比较可笑了,有人传闻李先生是被他的学生们给吓哭的,像你们这些人这般捞钱的手段,不但活人,就连鬼他也受不了啊,太丧心病狂了!
依照师母的意思,她想把先生的灵柩送回湖北老家安葬。可现在时局糜乱,战火频频,沉阳城都是“火车南站通北站”了,你想回老家?恐怕还没等走出新民,就被红党的哨卡给拦下了。
“那怎么办?”瞧瞧“店小二”,师母有些提心吊胆地问道,她是真被这个坏水儿给整怕了。
“咱还是飞机吧!天上的事,眼下还不归那边管。”
派飞机运送一个特务的灵柩,这在民国还没有先例。但是万事离不开一个利字,只要你肯出钱,这世上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钱,又是钱……”一提到钱,师母的满脸横肉就开始哆嗦了,不是她心疼这几个花费,而是实在拿不起了,李维恭生前积攒下来的家底儿,她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整个葬礼的开销,要是没有这些弟子们的“资助”,单凭李先生身后事这一项,就得让她沿街乞讨了。但这种资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相对来宾们的孝敬,那不过就是个零头罢了。
“我出钱吧!”叶晨毫不犹疑地掏出支票,填上几个数字后,又对师母说道:
“至于空军那边,也由我出面交涉吧。”
神通广大的“店小二”肯帮忙,那这件事就算彻底落实了,李师母欢天喜地地接过钱,开始筹划起回老家后,自己该如何去安享晚年。丧事进行到这一步,基本也就要告一段落了,师母赚着支票,望着叶晨,似乎还有话想说。
“师母,您还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叶晨毕恭毕敬弯下腰,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面前这个老特务。
“你……你们也累了好几天,要不……先回去歇歇?”
“歇息?呵呵!不用了吧?我们几个商量过了,不打算走了。”叶晨看着师母,语带玩味的说道。
“啊?你们不走?”师母惊呆了,惊恐在她眼内一闪而过,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您放心,我们是自备干粮,绝不劳您大驾。”说着叶晨一拍手,唤来了手下的小特务,命人打电话给“洞庭春”,订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他们怎么能不走呢呢?怎能不走呢?”躲进房内的师母,开始坐立不安了,在屋子里不停的转磨磨,多年的职业生涯告诉她,这一回,恐怕真是要凶多吉少了。
两天后,李维恭的老婆该随着李维恭的灵柩搭乘叶晨帮她联系的飞机回老家了,可是这位师母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吃过了早饭,就守在大门口不停的朝着外头张望,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师母,您想等的那个东西恐怕是等不到了,真以为您和老师的灯下黑,我们这些做学生的看不穿吗?那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们这些学生了!”